祖父的暈倒顯然也在母親的計劃之外,她扶著扶手站了好幾秒,才換了一種鎮定自若的口吻道:“快把老太爺扶到房裡去,還有徐管家,麻煩你打個電話去把沈大夫找來。”她見老徐遲遲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有些氣惱地詰問道:“沒聽見我說的話麼,還愣在這裡做什麼!”
委委屈屈地囁嚅道:“三太太,您看,沈大夫不是早就離開了麼,前一回他臨走還來家裡打過招呼的。”
母親顯然是習慣所致,根本沒想到沈仲平已經離開的事實。她愣了愣,才道:“那麼王家姆媽你去把那個洋人醫生喬治大夫請來吧,他的診所的地址你知道嗎?過了前頭的泰成裡,再走個幾步路就到了。”
王家姆媽卻在唸叨:“可是老太爺平時看的都是中醫,沈大夫是熟人沒關係,那些洋人他可不喜歡,說是身上一股子羶味兒,碰一下幾天都洗不掉。”
母親正色道:“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不要同我討價還價。俗話說西醫治病,中醫延命,這種急病靠中醫調理一時半會真好不了。你快去把喬治大夫找來。”
王家姆媽在家裡做了幾十年,從來都有些倚老賣老的驕矜。但是這次看到母親臉色十分地難看,也就只好嘟嘟囔囔地念叨著去找喬治大夫了。
平日裡向來是衝動有餘冷靜不足的二哥這一次表現出了出奇冷靜,尤其是在大家手忙腳亂的當口,他站在門前穩穩地扶著祖父,就像是傲然挺立在雪地裡的一棵蒼松。
趁著大家七手八腳把祖父扶進房間的當口,我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麼回事,爺爺怎麼會暈倒在你的房門口?”
二哥瞬間大哥附身,整個人都散發出冷冷的氣質:“爺爺跑來房間找我,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不曉得爸媽是怎麼同他說的,就只好推說記不清了,讓他去問爸媽。可是沒想到,不知道他從哪裡聽來的風聲,偏偏認定一定是我闖了禍。他這個人,你同他爭辯又沒有用,又不好去頂撞他,所以我就說我估計是腦震盪了,當時的事情記得並不十分清楚。沒想到他卻警告我說‘你要是敢學著那些不務正業的年輕人鬧事,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孫子’。”他嘆了口氣:“我可是什麼都沒做,可架不住他脾氣那麼大,竟然氣成這樣!”
大哥輕輕地挽了他的肩膀將他拉到一邊:“我也沒想到你捅了那麼大的婁子,你知道爸媽接下去的打算了嗎?”
二哥抬起頭來,眼神裡的疲憊讓她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是關禁閉就是直接把我送到國外,大哥難道你也認為我這麼做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麼?”
大哥聳了聳肩:“我不是來同你討論孰對孰錯、正義與真理這些大道理的。我只知道,這件事處理的不好,不但對你的前途會產生深遠的影響,對這個家來說也不會有任何的好處。就拿爸爸來說,他替政府做事,若是讓人知道家裡出了個學生領袖,你讓他如何自處?失去工作怕是最好的結果了。”
二哥沉吟了一秒鐘,突然笑道:“其實能去留學也挺好,你想去一時半會也去不了不是麼!”
這下卻是換成大哥吃驚了:“還以為你會和爺爺死磕到底呢,要是搞出太大的動靜,我還想著到時候要不要站在你這邊就成了我最大的麻煩。真沒想到你卻自己想明白了,你要知道委員長最在乎的就是防微杜漸,也就是所謂的‘攘外必先安內’。你倒好,在這種緊要關頭做出這種出格舉動,簡直就是自己往槍口上撞。”
祖父清醒以後,家裡凝重的氣氛便達到了臨界值。父親幾次試圖想要藉著送藥的機會同祖父溝通,但卻都被他趕了出來。終於在下午三四點的時侯,父親趁著喬治大夫複診的機會終於進了祖父的病房,並且在裡頭待了很長的時間。期間伯父伯母幾次三番地想要尋到機會進去瞧瞧兩個人的情況,但都無功而返。因此,因為幸災樂禍而生出的幾分高興也都不見了。
因為最終只買到了三等艙的船票,所以根本帶不了多少行李。母親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替二哥收拾好了行囊,在這期間,她保持了驚人的鎮定和堅強,直到二哥握著她的手,認真地說道:“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看到你。”母親的淚水就像是汛期時的黃浦江一樣,“譁”地一下潰堤了。
二哥走的時侯是一個少見的大霧天,大家去碼頭送別他的時侯,甚至沒法看清海關大樓上時鐘的指標。父母、大哥和我,也就只有忠心耿耿的水清一塊來送別了二哥。當然水清對二哥的態度似乎並不僅止於忠心,似乎帶著點《家》裡鳴鳳對覺慧那樣的暗戀,只是二哥這一走,恐怕這段朦朧的情感也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