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被二哥的舉動氣得不停地念叨“家門不幸”,大伯母和二伯母則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二哥在這個節骨眼上觸怒了祖父,毫無疑問就為她們能夠得到的遺產上加上了砝碼。母親知道這個時候沉默是最有力的回應,便無聲無息地走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突然之間明白了母親的苦心,二哥的幸福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或者幫忙的,只有靠他自己努力爭取。衛二月跑不了多遠便被二哥追到了,二哥伸出手扶住她,卻沒想到被她一把掙開。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衛二月忽然失去了平衡,她晃了幾晃,眼看著就要摔倒冰冷堅硬的水門汀上。二哥也終於沒有辜負我和母親的重望,他伸手一撈,便以英雄救美的姿態把衛二月扶了起來
。接下來的進展在不需要贅述,衛二月心中委屈又經歷了一番險情,心中百感交集之下,便摟著二哥淚水奔湧而出。二哥所說嘴裡永遠不說,可其實卻是個心細如髮的人。他當然知道衛二月受的委屈,所以立刻回抱了她。他猶豫了幾秒鐘,終於鄭重其事地許下了自己的承諾。我沒辦法想像二哥深情款款是怎麼一副模樣,不過這樣一來衛二月卻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他的求婚。
兩天以後,我被二哥死乞白賴地拉著去南京路挑結婚指環。他從永安百貨逛到先施公司,大概是因為太過重視,一貫瀟灑的二哥難免變得婆婆媽媽。他在紅寶石、藍寶石和金剛鑽之間糾結了半日,我也只能無奈又無辜的陪著試了半天。到了後來,連店員都有些瞧不下去。她不好意思說什麼,便只能告訴二哥,不管什麼款式,最重要的還是那份心意。
有了中間這支插曲,事情的走向便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太過於流光溢彩的珠寶晃亂了眼,最後卻挑了一枚素面的金指環。他告訴我,在西方人的觀念裡,婚戒講究的是承諾,即使是王室貴族有時候也會選擇最簡單的素面款式。但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會花上很多心思。比如刻下兩個人的名字縮寫,又或者是一句愛情箴言,這樣的指環比起珠光寶氣的鴿子蛋更有著深厚的情感價值。
我沒想到的是,二哥這麼做還有這更加深刻的理由。她說一枚鑲鑽的指環如今幾乎可以在市區裡買下一棟房子,更不要說能換多少生活必需品。如今家裡能夠挑起大梁的人就只剩下了他,就連衛二月自己想必都不會同意他用那麼多錢去買一枚指環。
我看著二哥,忽然有些恍惚,就算我神經再怎麼大條,我也早就發現這段日子二哥一直都在暗中安排著整個家的退路。我們一走出店門,我便十分直截了當地問他是不是得到了什麼訊息,是不是連租界也保不住了,全家人又不得不再一次顛沛流離?
二哥頗有深意地看了我幾眼,他的眼神尖銳如刀,我心中閃過一陣預感,或許他已經知道我是在試探他。不過他沉默了幾秒以後,卻不曾揭穿我的意圖,而是選擇瞭如實相告。他說,以現在的國際形勢和國內戰局,租界會不會淪陷還真的不好說。德國人自從一戰失敗以後,受盡了歐洲各國的制裁和壓迫,早就已經憋足了勁要把自己從如今的處境裡拯救出來。他們的復興計劃其實從很早前就已經開始了,他們的科技發展那麼迅猛也絕非一朝一夕的事,許多事情原本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只不多大多數的人後知後覺罷了。
他的話正好應證了顧作言上回所說的德國人對於猶太人的迫害,我心裡一緊,便又問他,德國人要是把歐洲都拖入到戰爭裡去,對中國又會有怎樣的影響?他們會不會像日俄戰爭那會,跑到中國人的地界上大打出手,最後倒黴的豈不是還是老百姓?
二哥卻搖了搖頭,德國人的事情還真不好說。不過現在上至蔣委員長,下至軍部的各位長官都一心向德國學習,中央軍用的都是全套的德械裝備。如今列強們暫時還未向德國人宣戰,所以也影響不到國內的戰局。至於未來那就不好說了,畢竟國際政事那是瞬息萬變、牽一髮而動全身的。
我點點頭,心裡稍定。我和二哥兩個人並肩走在初冬的街道上,兩邊的梧桐早已經卸下了一身金黃,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不曉得是誰幹的顏色太過於枯白,還是心理的因素,只覺得眼裡只剩下蕭索,心裡則是渺茫的失落。我們相對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路上的人少得可憐,一向顧客盈門的店也不見有什麼人。
小時候我和二哥最喜歡的那家西點房不知怎麼竟然打烊了,我們倆相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久,二哥才率先打破僵局,他告訴我:“或許等明年衛二月一畢業他就向她求婚,到時候如果祖父那裡一切順利,那自然是皆大歡喜;但如果祖父執意要阻撓,這一次我也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