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九章 他的精神熔斷了

單位的人覺得最近沈磊很沉默。固然,他平時就話不多,但往日的沉默,你可以看出他很平靜,心裡有不被別人叨擾的自得其樂。而現在,他的沉默透著壓抑,那種自得其樂沒了。如果有人仔細觀察他的雙眼,就會發現那裡有蓄勢待發的怨憤,宛如透過一條縫隙窺見火山翻滾的岩漿。不過沈磊與同事並不親近,所以並沒有人去體察他細微的變化。

沈磊負責管理檔案,就是把接收進來的檔案存入檔案庫房,再分門別類地入櫃上架,並進行日常管理和保護。有些檔案儲存不當,會受潮腐爛,有些收進來的檔案破損不堪,但都不能把它們扔掉,也不能一放了之,要精心地修復。一些受損不嚴重的檔案,沈磊自己一點一點地也就修復了,嚴重的則要到外面請專業人士來。

沈磊喜歡這份工作,凌亂的檔案他一張張地整理疊放、裝訂;破損的紙張,他用膠帶粘合起來;打卷摺痕嚴重的,他用重物壓平。有一次外面送來一箱由於長期受潮,檔案們粘連在一起形成的“檔案磚”。沈磊連續三天,先用水把它們泡開,再一份份小心翼翼地抖松、分離,最後用紙巾吸乾水,再拿吹風機一份份吹乾,拿重物壓平,成功搶救出這份重要的檔案。他忙活了好幾天,腰痠背痛,也沒有任何領導留意到這件事並讚揚他,但看著這些整整齊齊的檔案,他打心眼兒裡覺得高興。這一排排檔案櫃裡存放的每一份發黃陳舊的檔案,都是一塊歷史的切片,一個人鮮活的一生。天地浩渺無邊,歷史轉瞬即逝,個人微不足道,但誰都有權利留下點什麼。那些留在發黃發脆紙張上的藍黑墨水或是鉛筆字、紅色手印章、長著黴斑甚至模糊不清的一英寸免冠照片,都生動形象地代表著一個人、一件事、一段時空的存在感。整理著這些資料,沈磊心頭很寧靜。身邊的時代呼嘯而過,而他偏要慢吞吞地與歷史為伍,不慌不忙。

有一天沈磊看了口碑很好的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感覺像看到了自己。他跟謝美藍這麼說,謝美藍說:“修復文物好歹算罕見的手藝,你給破掉的紙張粘膠帶,算怎麼回事呢?”說得他哈哈大笑,承認那的確算不得什麼本事。如今再回味起來,謝美藍那話裡便充滿了輕視的色彩,當時還以老婆在打趣自己呢。

今天開週會,會上沈磊被科長點名批評了,用的話是“沈磊你們幾個”。說最近入庫的資料一直沒有整理上櫃,這不像檔案管理科該乾的活兒。雖然負責這些活兒的有好幾個同事,沈磊卻覺得科長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

“別以為這是公務員編制,就可以混日子。績效考核制度不是吃素的,大家要珍惜這份工作。去打聽一下,外面的私企,996甚至007的有多少,找不到工作的又有多少?公務員合同五年一簽也不是隨便說說的。”

科長的眼神嚴厲地盯著沈磊,沈磊心頭火起。平日裡他幹活兒那麼踏實,科長從來看不見,一等到他精力稍微有點溜號時這傢伙就來抓小辮子了。他板著臉,眼睛並不回看科長,也不像其他同事一樣,賠笑著露出訕訕的表情。

散了會,科長把沈磊留下,問他到底怎麼回事?最近工作心不在焉,分到他手裡的工作都沒做。沈磊本想忍一忍,服個軟算了,偏偏這個時候謝美藍來了微信,問他為什麼不肯和她離婚。兩人沒有什麼共同財產,約個日子去民政局把離婚證領了,好聚好散不行嗎?沈磊一肚子火全撒到科長身上了。

“我哪個工作沒有做?請你明確指出來。”沈磊生硬道。

“讓你交的統計表一直沒交,庫房裡的資料堆了一地。週一大檢查,你這是故意要讓科裡難堪嗎?”科長道。

“入庫資料那麼多,一週怎麼可能幹得完?大檢查早不查晚不查,偏偏在這種時刻?你給領導說一下,他們難道不能體諒下嗎?不至於我們要為了你的面子好看累死累活吧?還有,統計表今天下班前我會交,這才上午十一點,你催什麼催?”

科長從來沒有被下屬這樣頂撞過,尤其是向來溫和的沈磊。他驚呆了,漲紅臉:“你怎麼跟領導說話的?”

“領導領導,領個屁啊。”沈磊彷彿面前站的是路傑,吼道。其實當個粗野的人挺不賴的,打架,說髒話,這些從前不可觸犯的禁忌,原來也沒那麼神聖。他一抬頭,發現同事們都在愕然地看著他。什麼人都要來踩他一下,就是因為他當慣了好孩子。這是他的錯,從今往後可改了罷。

科長被他嚇住了,或者說對他徹底失望了,搖搖頭,轉身離開。

沈磊沒有回謝美藍微信,她要他出去吃個晚飯,把此事商議一下,他也沒去。晚上八點,謝美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