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面上又漸漸平息下來。
有人哀嘆,有人咒罵,有人對著碎了一地的雞蛋痛哭流涕。
那可能是他的老母親攢了半個月,差他拿來換成鹽巴,甚或是一包可以續命的草藥的——他不捨得扔,也並不嫌髒,只是恨不得把每一點流掉的雞蛋都收集起來,但它們已經不可能換成錢了。
下市很快就又重新熙攘起來。
摩肩擦踵,大聲叫賣,稱斤論兩,錙銖必較。
劉恆終於緩緩地抬起頭來。
鄭九龍和他的手下人,都已經走遠了。
十步開外有人在對著碎了一地的雞蛋痛哭流涕。
他看到自己的小妹妹一臉憐惜,已經有些躍躍欲試了,而二弟陳樂也似乎有些無心賣魚,剛才的笑容早已收起,眼眸深處有著星火般壓抑著的憤怒。
劉恆站起身來,迅速吸引了陳樂和三丫的注意力。
“哥。”
他們叫他。
三人身後的牆邊,放著一個大大的陶罐,陶罐外面是根據它的體型特意編制的柳條揹簍,罐口蓋著一個草編的留了豁口的蓋子。
陶罐裡裝了很多水,很沉,但劉恆還是穩穩地一把撈起。
陳樂搭了把手,劉恆順利地把它背了起來。
然後,他轉過身來,說:“約莫一個時辰,我必回來。”
對陳樂道:“看好攤子,莫要與人口角!”
扭頭看向三丫,他眼中有一抹寵溺,又有些無奈,但還是說:“不要給他太多。行善不論斤兩,多少幫一些,不過盡些心意。”
兩人都乖巧地點頭答應。
說過這些話,劉恆揹著大大的揹簍,轉身走向下市的門口。
出了下市,沿著寬闊的街道一路向北,過三個街口之後,折向東,再走兩個街口,就進入了大野城的權貴之家們聚集居住的北部城區了。
劉恆的身材並不算高大,人亦顯瘦弱,但腳步很快,饒是揹著一大罐水,似乎也並沒有影響到他的速度,不過一炷香的工夫,他已經遠遠地看到了周家巷子口那一架高大氣派的牌坊。
並沒有用什麼稀罕的材料,基石用的是大堰山裡隨處可見的大青石,柱子用的是高大筆直的冠松,牌坊上繪五彩騰雲,畫工精緻。正中間是四個剛直遒勁的大字——仙家門第。
整個大野城裡,有資格在自家宅第外立這樣一道牌坊的人家,只有四家。
路過那牌坊下的時候,劉恆再一次下意識地停步,抬頭上望,看著“仙家門第”那四個大字!
陽光有些刺眼。
他抿著嘴,眉峰蹙起,眼睛亦微微眯著。
好一陣子,他才收回目光,繼續沉默地快速前行。
這條街道里,就只有周家這一戶。
五間五架的大門巍峨雄壯,大門左側下馬樁、下馬石磨得圓滑鋥亮,右側一匹躍馬石雕嘶吼奔騰,似在訴說著主人家的英雄過往。
遠遠地看著周家的大門,不經意間,往事便倏然回到心頭。
回頭想想,當年的事情,已經是過去了九個年頭了。
但別管多久,對於劉恆來說,依然歷歷在目。
記得那年冬天真的是很冷,而他那身單薄的布袍不但缺了一條袖子,只能赤著一條膀子,後襬也不知何時已經缺了一塊,連半邊屁股都露在外面。
那年的那場大雪,下了足足一天一夜,他唯一剩下的資產,除了那身其實已經什麼都擋不住的衣服之外,就只剩下城角一處傾塌了大半、只剩些許屋角可供棲身的廢棄的無主宅第,和懷裡的一蓬乾草。
然而,大雪過後,兩個強壯些的乞丐發現了那裡,一陣拳腳,把想要誓死捍衛自己最後一點生存權利的劉恆直接打昏了,像條死狗一樣丟了出去。
最終,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帶著無比的屈辱,和預知到自己或將很快死去的悲哀,在兩個強壯的乞丐凍到發抖的譏笑聲中,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那裡。
他也的確是差一點就死在大街上,成為那年冬天大野城裡多達數十個的“路倒兒”之中的一個。
但幸運的是,半生半死之間,已經被凍餓到幾乎不辨方向的他,無意之下衝撞了正要外出雪獵的周家大公子的馬隊。
周家公子剛開始有些不悅,但看到劉恆的悽慘模樣之後,尤其是見他一副隨時可能倒地不起的樣子,一時間發了善心,命手下人把劉恆架起來,送到了不遠處的一家包子鋪裡,給他買了四個熱包子,還讓店家給他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