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瀾站在岸邊時,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朔松江上散佈著斑斑漁火,頭頂是浩瀚星河。
江心傳來婉轉的漁家小調,伴著悠悠竹笛聲——
“和風綿綿
朔松江畔
今月不滿
故人不還
故人不還
佳期過半
只飲濁酒
寄吾憂思
……”
莫池划來一隻竹筏,衝初瀾伸出手。
初瀾被他帶到筏上,莫池將槳一搖,筏子便輕飄飄離開岸邊,朝著那些光點漂去。
風持續輸送著潮溼的花香,莫池在竹筏最前端點燃一隻煤油燈,等靠近其他船後便停止搖槳,任竹筏隨波盪漾。
初瀾朝岸邊看去,發現他們劃到了岔口桔子林的那片水域。
林間跳動著熒熒光點,有飛舞著的螢火,有塋冢上的磷火。
人們用石子在灘塗圍成圈,焚燒黃紙。
紙灰與火星嫋嫋糾纏,又在半空化為灰燼。
咔噠。
莫池擦亮打火機,點燃根菸。
從旁側划來的船隻上傳來個渾厚的聲音。
“後生,也給我來一支!”
是村上一位長輩。
莫池將煙盒拋過去,那人穩穩接住,點燃後舒坦地嘆了口氣,視線在莫池和初瀾的竹筏上巡了一遍。
“欸”了聲:“你船上怎麼沒插靈幡?”
隨著他這句話,初瀾才發現其他的船頭都插著一支用鳥羽紮成的幡,上面畫著龍騰紋。
“不用。”莫池雲淡風輕說,“年輕。”
長輩嚴肅起來:“這怎麼行?夜裡江上陰氣多重。”
他說著又從自己船上的木箱裡取出一枚幡,“快插上,別以為小夥子火力旺就沒事!”
莫池不再推辭,從長輩手上接過“羽幡”後道了聲謝,待對方的竹筏飄遠後,隨手將其扔在一旁。
初瀾看了看那支幡,又看看莫池:“不然還是插上吧。”
莫池淡淡瞥初瀾:“怕了?”
“不是。”初瀾說,“我看大家都插了,被發現還得說你。”
莫池不語,又默默抽了會兒煙後才重新拿過羽幡胡亂插在船頭。
插得歪歪扭扭。
“這是用來辟邪的?”初瀾問。
莫池“嗯”了聲:“他們怕招惹上東西,會翻船,插了幡龍王就能保護你。”
“但你不信龍王。”
“嗯。”
莫池從隨身帶的布袋裡抓出一把香草灰,撒進江中。
又沉默了會兒。
“我爸是船老大,以前最信這些,船上掛滿從龍王廟求的護身符。”他平靜注視著江面,“每次開工前,他都會專門開船圍著龍王廟轉一圈,結果還是死在這條江上了。”
莫池偏頭看初瀾,黑漆漆的眸底毫無波瀾,唇邊卻扯出一抹涼笑。
“龍王沒有庇佑他。”
四下陷入無聲。
期期艾艾的小調又重新變得清晰——
“漁火珊珊
朔松江畔
輕舟不返
故人不還
故人不還
花時將晚
只飲濁酒
寄吾憂思
……”
莫池將最後一點香灰直接抖入江水,把布袋收起。
陸續開始有竹筏調頭返程,影影綽綽的浮光不斷在兩人間穿行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初瀾輕聲開口:“人都是會死的。”
他頓了下,“但這並不表示他就不存在了,只是換一種方式,活在記掛他的人心裡。”
莫池立在竹筏前,沉默地聽著,神情一時看不出情緒。
片刻後,他轉身拾起船槳,撐在水面向後一推。
竹筏轉了方向。
“初老師看得開。”
再開口時,語氣同樣不著情緒,只是這句“初老師”悄然拉開了他和初瀾間的距離。
初瀾知道對方大概不太想再跟自己繼續這個話題,很識趣地閉了嘴。
竹筏又往回劃了一段。
“所以你自殺的時候,也這麼想的?”
莫池背對初瀾,淡漠地問,“換一種方式,折磨記掛你的人。”
初瀾先是愣了愣,接著輕輕說了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