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十三歲殺人,舉家避禍,過終南山時,見道觀巍峨、三清寶相莊嚴,心中感動,腳下倒似生根,再不肯挪移半步。知是有緣,與父母說了,情願在此出家。母親拗不過他,只得含淚答允。
尹父送他上山,二人一路無話,各有心事。
原來尹父有個仇人,某日花錢買兇,兩個提了刀來到尹家,闖進門去正要動手,因見尹母貌美,忽起歹念,存心當面凌辱,要激他動怒,然後行兇。見尹志平年幼瘦削,哪裡放在眼裡?一腳踢翻,再不理他。
那刀亮閃閃按在尹父脖頸,緊緊逼住。一雙毛茸茸大手,便去扯尹母衣裳。女的徒然驚叫哀哭,男的枉自氣炸胸肺,卻敢怒不敢言。刀鋒銳利,已割出道道血線來,潸潸而下。兇徒放聲狂笑。
那笑聲戛然而止。伸手摸時,頸間多了一把小刀,直沒入柄。
尹志平一聲不響,拔出小刀,再次刺入。也不知刺了幾十下。尹志平轉回臉來,是個血面的凶神惡煞。嚇得那柄單刀一抖,掉下地去,噹啷一響。
尹志平再轉身,已是個清清爽爽的小道士。發分三髻,灰袍大袖,走動起來搖搖擺擺。尹父與他看了一圈又一圈,二人相視而笑。
尹志平跪地磕頭,道,爹爹,你受苦了。
尹父不禁一怔。
尹志平含淚道,殺人容易,忍氣吞聲養家活口卻難了,爹爹自非膽小懦弱的人,孩兒一向知道的。孩兒不孝,盡揀了輕省容易的,把艱難沉重的擔兒留給爹爹來挑。今後不能在膝前垂歡盡孝,爹孃含辛茹苦,白白養我一場,又有何用?每念及此,孩兒痛徹心肺。望爹爹媽媽多多保重,咱們來生再見吧。
尹父心中一痛,不料想他竟說出這些少年老成的話。分手在即,子父二人抱頭大哭。
尹父道,以後年年清明祭祖,我自順路來看你。你娘從前在家燒香拜菩薩,我與她從此改拜老君,好教咱們同燒一爐香菸,還是一家。只要我還走的動,必不忘……要是此間不好過……一旦爹孃過世,還指望你告假奔喪……葬入祖墳入土為安……
那邊走過一個道姑,見他們父子天性流露,不禁多看一眼。及見尹志平生得清秀,心中暗暗納罕:看他眉眼,倒與教主頗有幾分相似,只是英氣不足,那就差的遠了。
那道姑另住別院,與重陽宮男道士遠遠隔開。她去了一程,不禁回頭,卻見小道士仍然跪地,當父親的已自走遠,幾步一回頭,揮淚戀戀不捨。她望向更遠處,山下一墓高高墳起,約有數丈,甚是突兀,不免大煞風景,想起那墓中人物,心裡更生鄙夷,便哼了一聲。
那便是活死人墓了。
林朝英因為心慕一個終南山道人,自二十四歲起,甘願幽居古墓,靜守重陽宮林泉之下,屈指算來已二十年。當年她雪膚花貌,即便素面朝天,也能沉魚落雁。
卻打不動那人鐵石心腸。
軟紅十丈,自是等閒易變故人心,歲月無情人暗換。幽谷荒冢與世隔絕,倒封存得住方寸天地,於此間芳心可可,繞指情柔久而彌堅,捲簾空對孤燈相思只為一人。
她記得王重陽三十歲時,曾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且等他驅走韃子抗金成功…王重陽四十歲時,又說待他奪得武功天下第一…十年以後又是十年,眼看就快知天命之年了,林朝英拈起一朵嬌弱百合,心想看他這回說什麼。
這一年王重陽意氣風發,華山論劍大戰七天七夜,完勝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幾場架打得酣暢淋漓,抗金失利以來的積怨為之一掃。在他面前,當世四大高手輸得口服心服,齊齊躬身一揖。四人身後,是江湖群豪萬眾敬仰的目光。王重陽緩步拾級而上,縛手屹立玉女峰之巔,長嘯一聲,震動山川,風雲為之變色,從此江湖人稱中神通,謂其武功上可通神,實已登峰造極。
後來林朝英據此作畫一幅,畫中群雄皆作墨色唯有中神通全身大紅,舞動長劍,卓爾不群,神情落寞,畫旁題字:獨孤求敗。又題:武穆遺風真武再傳。這畫王重陽深藏重鎖,有生之年絕不肯示人,只私下挑燈觀看,頻頻嘆氣,竟是模仿畫中自己。
他又另題二行,字曰: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華山之巔,隨侍弟子王處一聽到嘯聲,胸中轟隆隆感應共鳴,登時豪情萬丈,心情激盪之下再難自已,大踏步站上崖邊,仍不能盡興,遂金雞獨立,腳下一半凌空,於狂風中大袖飄飄前後搖擺,看得群雄驚心動魄,送他一個別號鐵腳仙。
師父封神弟子登仙,全真教一時名動天下。適逢重陽宮新修落成,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