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呀,佛性少年就是不一樣,見什麼都能波瀾不驚,她激動得快落淚了,有這般耐心的老師,日後定能學好字。
“那,你教教我?”她將筆遞出去。
曹壬也沒有拒絕,而是右手接過筆,左手輕扯右袖,然後筆尖舔了墨汁,張芝筆、左伯紙、韋誕墨,那細柔的筆端在潔潤的紙張上點畫撇捺,好似應節而舞,有一種美妙的韻律,他氣定神閒的寫下一列字型,筆法雍容自然,點畫遒勁,剛柔並濟。
寫罷,他問:“可看懂了?”
陸萸先是點點頭,然後猛搖頭:“字看懂了,手法沒看懂。”
一旁傳來方言的輕嘆聲,他是真替自家少主擔憂。
陸萸很是尷尬的笑笑,左手緊緊抓住膝蓋上的裙子,右手侷促的摩挲著書案,道:“要不,我今日就不學了,反正我也不入朝為官,寫的不好也不要緊。”
曹壬不曾見過這樣的陸萸,她在他眼中向來都是鮮活的,神采飛揚朝氣勃勃的,可如今的她許是太過尷尬,臉和耳朵都微微泛紅,讓他看了止不住憐惜。
沉吟片刻,他鄭重道:“阿萸,沒有人生來就會寫字,我還沒有放棄,你如何自棄?”
“我”陸萸張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話,對毛筆字她是真沒信心呀。
曹壬輕嘆一聲,將筆遞給陸萸,然後道:“我今日便手把手教你,若今日學不會你明日再來,明日學不會,後日再來,總有一日,你定會學會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堅定而又認真,讓陸萸見了彷彿自己馬上就能習得一手驚世的書法一般,怔愣間拿過毫筆,輕輕沾了墨汁。
她的手剛要下筆,曹壬的手便握了上來,大大的手全部包裹住她小小的手卻感受不到溫暖,他的手太過冰涼了。
小小的陸萸坐在曹壬身前,除了手上傳來的冰涼,一股檀香的味道迅速包裹了她全身,可她沒有分心,因為曹壬教的非常認真。
他一筆一畫細細拆開了講解,每每下筆都要提醒陸萸如何使用力,待寫完一頁紙,他又換了一頁紙,手把手的教她。
江澈出去繞了一圈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溫馨又美好的畫面,午後的斜陽透過窗欞,在精美的葦蓆上勾映出排列整齊的菱形光斑,光斑由小到大,一直鋪展到東牆下,曹壬和陸萸就在菱形光斑裡。
他們二人,一人孜孜不倦地教著,一人專心致志地寫著,樂此不疲,早已忘了時間。
至方言掌燈,陸萸終於寫下一篇看得懂的小楷,她激動得站起身道:“二兄這下要為當初言我是朽木之事道歉了,謝謝君期,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
她興奮地將紙捧在手上看了又看,腳下踱著歡快的步子,快樂得像只剛出籠的小鳥。
曹壬在一旁看著也被感染了,眼裡有了笑意,雙眸明亮如星,真好,那樣生動的她又回來了。
正高興,陸萸見曹壬已虛弱得傾身靠在書按上,忙自責道:“都怪我太笨,讓你如此費心”說著,雙手伸向他,關切道:“可有哪裡不適?是否需要去床上休息?”
曹壬的身體素質原本就很差,今日連續幾個時辰坐在她身後手把手教她寫字,比他自己寫字還累,其實身體早已吃不消,可他只是搖頭笑笑:“尚好,現下你寫字稍有進益,很是值得。”
陸萸見他臉色發白,額頭已微微沁出一片細漢,心中更是內疚自責,忙用力將他扶起,不時檢視他的表情。
一旁的方言心中雖有抱怨,卻還是上前接過曹壬。
才堪堪起身,曹壬明顯感覺體力不支,半個身子都倚在方言身上,可未表現出任何不適,只笑道:“你出來也久了,恐府上擔心,今日就練這些吧。”
陸萸忙點頭:“是我忘了時辰,累了君期,你快些休息去吧。”
說話間,她愈發自責,他為安慰自己強裝鎮定,她又豈會看不出,鼻子忍不住發酸,她收斂著情緒道:“今日就此別過,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曹壬虛弱一笑:“去吧。”
陸萸走後,他斜靠在床上拿出她送的禮物細細把玩著,她說這個玩具叫“不倒翁”。
“不倒翁”額上有兩道皺紋,下巴上拖著白鬍子,一個笑容可掬的老爺爺活靈活現,伸出手輕輕推了它一下,晃悠一圈後,又立了起來。
她說:“願君期像這個不倒翁一樣,日日開心。”
王府的侍人正忙碌的給廊下點上燈,天空又下起了綿綿細雨,廊上的燈籠照在院中,院中的青石板一片溼溼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