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長青聽完玄鶴一番話,不禁嘖了一聲:“這倒打得好算盤。”也是真敢吶,為了可能的天女之力,就敢到防衛重重的京師來冒險。
謝驪面無表情:“先帶回去。”還有好些事情要細細審問呢。
董長青伸手提起還釘在影子上的那根箭矢,像用筷子卷麵條似的將殘破的影子卷在箭身上,隨手對後頭招了招。
兩名緹騎走上來,緊張地接過那捲影子——明明影子該是虛無之物,此刻卻像皮革一般有形有質,甚至拿在手中還時不時動一下。他兩個是剛剛選入錦衣衛的,頭一回跟著上官出來就遇上這等事,縱然心中早有準備,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發毛——若這影子是活的,那百戶大人的影子又是怎麼回事?
董長青瞥兩人一眼,好心提醒道:“莫要亂想。”沒見過世面的新人嘛,都是難免的,辦過幾樁案子就好了。
謝驪並不在意下屬的目光,只是向萬家牆裡看了一眼。董長青嘿嘿笑道:“大人,要不要我去放把火?”
隔著高牆並看不見什麼,只能聽見讀書之聲。謝驪收回目光:“不必了。玄鶴既已就擒,倒也用不著了。”且讓他好生背幾日書,看能讀出個什麼來。
沈瑢壓根不知道就在今夜,他已經與死神再次擦肩而過。他無知地背了半夜的書,第二天又得打著呵欠去文華殿,懷裡還揣了兩個溫熱的豆沙包——唉,來了京城唯一的快樂就是萬家的廚子真不錯,這個豆沙包甜而不膩,裡頭還有一絲絲棗香,真的怪好吃的。
今日還是程敏政主講,課前先檢查作業。果然他翻到一半,眉頭就皺了起來:“萬瑢,你這課業……”
沈瑢無辜地抬起臉:“程先生怎麼了?”他就知道有這一手!恐怕今天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笑話呢。
程敏政提起一頁桑皮紙,面帶慍色:“這是什麼?”
“這是學生用石黛抄寫的功課。”沈瑢早有準備,大大方方地承認,“學生在老家時,貧家子無錢買筆墨,便是用蘆杆樹枝來練習寫字的。學生的毛筆字太醜,只有這硬筆還能見人,只是當初用的炭筆,但炭筆顏色太淡,所以就用石黛寫功課了。”
他這番話說出來,殿內一干人等的表情可謂精彩——誰不知道萬家仗著貴妃娘娘,現在是個什麼奢華模樣,你說貧家子無錢買筆墨,你跟貧家子扯得上一文錢的關係嗎?真是臉大如盆!
然而程敏程不發話,其餘人也不好開口。
程敏政當然也是想開口的,可是手中的兩份功課,一份毛筆寫的如同狗爬,倒是這所謂的“硬筆”還真是有模有樣,可見是真練過。雖明知這與萬家家境不符,但萬家這個小兒子的出身他自也知道,若是真的,那他身為先生,還真的不能責備什麼——筆墨都沒有,用炭筆也要讀書寫字,這是何等向學之心,誰可責備?
“你——”程敏政默然半晌,終於有些艱難地道,“且將昨日課文背誦一遍。”要挑毛病也只能從別處挑了。
這個沈瑢可不怕!他終究不是真的十四歲小兒,更不是從不認真讀書導致大字不識幾個的原身,他可是整整接受了十六年正規教育的人,最大的妨礙不過繁體字罷了。昨天雖然聽課聽得頭大,但回去仔細研讀一下,要混個及格還是沒問題的。
果然他背了一大段課文,程敏政的幾處提問他也答上來了,說不上有什麼獨到的見解,但也沒有什麼大錯。程敏政糾正了他一處,便詭異地沉默了。
老師的沉默對於學生來說是極大的壓力,可惜沈瑢老油條了,不但沒有壓力,他還熱情地向程敏政介紹:“先生,其實這種硬筆很好用的,又省錢還省紙,貧家子讀不起書,但若用這個,好歹能識兩個字,也不致做睜眼瞎呢。只可惜炭筆不好下色,石黛又太軟一些,也貴。我想若是有什麼法子能製成又硬又能下色的筆那就好了,到時候一張紙上能寫那麼多字,倒比寫蠅頭小楷容易得多。”
程敏政心情極複雜。貧家子讀不起書他當然知道。若是真能有這樣的筆……那確是許多人都能至少識幾個字了。
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人人皆知,世道怕是……
可若人人都讀書明理,那豈不就是天下大同?
無數種矛盾的心理在程敏政胸中滾來滾去攪成一團,更讓他難受的是,這種“胸懷天下”的念頭居然是萬家這個紈絝子提出來的,這簡直……
殿內鴉雀無聲,半晌程敏政也只能有些無力地道:“你且坐下吧。”
沈瑢笑嘻嘻坐下。他這些話不是說給程敏政聽的,是說給太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