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新城撐著上半身坐起來,緊緊捏著手裡的藥方。
眼睛一瞬不瞬盯著屋中的眾人,腦海裡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他爹離的最遠,一言不發,眉頭緊皺,時不時嘆一口氣。
他娘在何郎中讓開位置後,就坐在炕上,眼睛憂愁看著斷掉的小腿,再欲言又止看著自己。
大哥明顯有些不耐煩,二哥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嫂瞧著自己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和怨懟。
二嫂目光沉沉,盯著二哥。
與方才的吵鬧不同,屋裡竟是難得的安靜。
鄭新城知道,這些人都在等他說話,等他親自開口拒絕,說膏藥太貴,不用了。
鑽心之痛從小腿只竄到心肺,一路往上,激的他天靈蓋都痛的嗡嗡作響。
真疼啊!他輕笑一聲,強忍著痛意,衝何郎中道:“有勞何阿伯,我家家底不豐……”
瞅著這些人大舒一口氣的模樣,鄭新城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笑道:“然給我治腿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勞煩何阿伯給我包紮固定。”
呵!
他偏不如他們的願。
省下的膏藥錢也花不到自個身上,他難道很像個傻子嗎。
鄭金虎等人一聽,臉色就是一變。
尤其鄭寶城和沈氏,臉色十分難看。
鄭新城瞧得十分痛快,揚聲道:“我今年才二十五歲,兒子還沒生呢,這腿可不能廢了,還得留著它,將來給我閨女攢嫁妝,給我兒子娶媳婦吶!”
沈氏見婆婆神色鬆動,心裡一急,張口道:“這孩子還沒影兒呢,小叔想的倒是長遠,你待阿贇這樣好,這孩子是個孝順的,日後他出人頭地,必然孝順你………”
她見婆婆讚許看著自己,心就定大半,繼續道:“今兒阿贇旬休回來,還說看中了一本題冊,說是對來年的童生試極有助益,家裡的銀錢須總在刀刃上,阿贇出息了,咱們也能跟著享福不是。”
說完,沈氏眼睛期待,看著鄭新城。
鄭新城扯扯嘴角,眼裡滿是嘲諷:“大嫂說的是,阿贇是個孝順的,只我斷腿,姜娘病的人事不省,鬧出這麼大動靜,他屁股都不抬抬頭過來瞅瞅他老叔老嬸,這樣有孝心的孩子,咱們怕是沒有這個福氣!”
沈氏傻眼,以往她扯著鄭贇的前程說事,小叔子都會妥協推讓,這招怎麼今天不靈了。
“你大侄兒在書院辛苦讀書,勞累的緊,他小孩子家家的,向來睡的沉,定是沒聽見。”沈氏乾巴巴瞄補完,心裡恨恨。
“人都說寒窗苦讀,挑燈夜讀,大侄兒這沾枕頭就睡,混沒有個刻苦模樣……”他輕嘖一聲:“大侄兒恁愛貪享受,還不如林子勤謹。”
丁氏聽他誇鄭贇不如自家鄭林,心裡得意,便去瞟沈氏。
沈氏快要氣死了,她兒子七歲上私塾,文質彬彬,前程不可限量。
豈是鄭林那個小泥腿子比得的。
“何郎中,勞你動手了。”鄭新城看著炕尾躺著的媳婦,神色晦暗不明。
“你……”見好說歹說都不行,這人一個勁非要治腿,沈氏氣急,看向婆婆。
諸氏倒是沒有接收到大兒媳的訊號,她一番權衡利弊後,為難道:“你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人都說錢財連心,母子連心,老三啊,家裡銀錢就那麼些,這腿,咱們要麼就不治了,讓你何阿伯固定一下,你歇些日子,可好。”
“娘,何阿伯說的清楚明白,我這腿不治,往後可能就廢了,到時我和姜娘怎麼辦,我孩子怎麼辦,靠著哥嫂的施捨過活嗎。”
“怎會,你哥嫂們必不會不管你,阿贇是個有出息的,他定會孝順你。”
“我可指望不起他,這會兒他還啥都不是家裡都不想拿錢給我治腿,以後他考上童生,再考上秀才,乃至於去考舉人,到時花費更大,別說孝順,怕是能把我賣了供他。”
“哎吆,若真有那一天,咱們家也就熬出頭了。”諸氏眉開眼笑,一臉祖墳冒青煙的嘚瑟模樣。
鄭新城氣結,吼道:“我要治腿,我媳婦要治病,姜娘嫁到咱們家,這些年繡的繡品,少說也賣了一百多兩銀子,我們花個二兩銀子看病,也不算花公中的,怎麼就不行了!”
啥,老三媳婦那一手繡活竟然這麼值錢,站在門檻處看熱鬧的鄰人都驚呆了!
乖乖,一百多兩銀子!
她們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銀子,這哪是娶媳婦,分明就是個金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