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夏瑜一共“家訪”了五戶人家。
另外四家父母雙全,情況稍微好一點,但是都處在極度的貧困之中。
知道了這幾家的基本情況,諸如有多少勞動力,田地是什麼情況,存糧夠不夠之後,他做出判斷,如果不是他和徐真到來,向未莊貧民提供了不少口糧,那麼許多人在這一年內就要陷入飢餓狀態。
實際調查之後,他對未莊貧民的瞭解更加全面。
之前看到的都是紙面資料,現在用各種畫面對那些資料進行補充之後,他發現自己仍然有些低估了未莊貧民的貧困程度。
夏瑜懷著沉重的心態主持了晚上的訴苦大會,卻沒想到有了意外收穫……
天色完全黑了之後,吃飽飯的幾十人先後來到空地上。
空地的中間點燃了一個火堆,把盤坐在四周的人的臉龐照得通紅。
夏瑜以為這次又需要他把人喚上去,以問答的方式,引導對方說出自己所經受的苦難,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到一聲弱弱的“報告”。
他心中一喜,視線在人群中逡巡,最終停留在一隻顫抖著舉起的右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隻手看去。
在那隻手下,王二狗視線躲閃,不敢看向旁邊人的眼睛。
“不要怕。”夏瑜鼓勵道,“起來說。”
王二狗顫抖著站起,雙眼中是跳動的火焰,彷彿是他自己的雙眼中燃起了火苗,把自身的臉龐炙烤得通紅。
“王二狗,你有什麼要說的麼?”夏瑜恰到好處地出現在王二狗的身旁,給王二狗分擔了不小的壓力。
“我……我……”王二狗低頭囁嚅著,身體顫抖得更厲害。
有人看見他這樣,便低聲笑了起來,使得王二狗更加窘迫。
成為眾人視線的中心是王二狗從未有過的體驗。
這時他只感覺自己的心臟的跳動越來越快,好像馬上就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兩邊耳朵也嗡嗡作響,腦子路亂成了一鍋粥,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看見王二狗這模樣,夏瑜溫言鼓勵道:“可以隨便說,說錯了不會有責罰,也不會有人會嘲諷你。”
王二狗勉強抬頭看了一眼夏瑜,又連忙移開視線,低聲道:“我爹……我爹死了……好多年……”
他一說出話,現場所有人都沉默聽著。
“被叫去修堤壩,修很長的堤壩……”王二狗雙手握拳,“溺死……八歲……”
空地上,所有人的神情都一起變得肅穆下來。
在這個時代,死人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什麼時候不死人了才是一件稀奇的事。
但是他們與王二狗作為夏瑜所說的同伴關係,聽到王二狗那麼說,他們便理所應當地肅穆地聽著。
停頓了一會兒,王二狗繼續說道:“沒有吃的……我們吃草……餓了很久……我很餓……就去啃樹皮……吃土……”
他說的話有些混亂,但是在場的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又停頓了一會兒,王二狗的話變得順暢起來:“地沒了……他們把我們趕走……我、我弟、我母親餓了很久,走了很遠的路……還是要捱餓……”
說到這兒,他沉默下來。
空地上的氛圍跟著壓抑起來。
有人臉色沉重,有人牙關緊咬,顯然是被王二狗的話勾起了某些類似的回憶。
在這兒的所有人,基本都和王二狗有過相似的經歷。
他們知道捱餓是什麼感覺。
他們也知道田地沒了,一家子沒了依靠是什麼感覺。
他們更知道寄人籬下,靠別人賞飯吃是怎樣一種心酸的處境。
夏瑜的視線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心中沉重地想,先生的“訴苦”設想果然能喚醒他們那些痛苦的記憶,以及心中壓抑的憎恨……
“訴苦”結束後,夏瑜回到趙家,神情複雜地對徐真說完了今天的事情,最後總結道:“先生,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表現得沉重一點。”
他苦笑著說道:“看到他們的訴苦有所進展,我是高興的。”
“但是聽到苦難,我又是沉重的。”
“當然應該高興。”徐真嘆了口氣,“不管我們在不在,他們已經經歷過的苦難不會消失。”
“如今,我們只是去正視這苦難,且教會他們如何去正視自己的苦難,不要像鴕鳥一樣,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
“而現在事情取得了進展,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