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趙秀才的話,王恢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他就起了床。
匆匆洗了把臉,出門後正巧看見不遠處的鄰居開啟了門。
說是鄰居,其實不過是一家子擠在一起的破窩棚。
被稱作王二狗的年輕男人從窩棚內走了出來。
他臉色黝黑,神情麻木,動作呆板,上身披著一件短褂,露出兩排精瘦的肋骨。
下身穿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麻布長褲,露出一大截髒兮兮的小腿,和一雙打著補丁的布鞋。
兩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從門縫向外觀望,只露出兩個腦袋,沒有露出身體和雙腿。
但王恢一眼掃過去,就從破牆的縫隙裡,看見兩個小孩都沒穿褲子。
他沒有感到絲毫的驚訝。
在未莊,窮得只有一件像樣的褲子的人家不少見,恰巧,他的鄰居就是那麼一家。
王恢向來是瞧不起這家鄰居的,以往看見他總是要斜眼向對方瞧上一眼,再輕蔑一笑,說一聲晦氣。
窮人大抵要低人一層。
這一家見人往往會躲著走,若是實在躲不過,便會低頭讓到路邊,讓對方先走。
但是這會兒,滿心得意的王恢卻想找個人說話。
他刻意等了一會兒。
王二狗在門前徘徊了幾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似乎是想走另一條路去趙家。
王恢輕哼一聲:“你過來。”
王二狗停住,木訥無神的雙眼看向王恢。
王恢又說:“我叫你過來。”
王二狗磨磨蹭蹭地走到王恢跟前,臉上硬得像石頭,擠不出一丁點笑容。
“你家裡沒有錢糧?”王恢斜著眼看了對方一眼,“也不打算去趙家借?”
王二狗眼神飄忽,像是隨時會逃走的野生動物。
王恢的逼視下,他囁嚅道:“我家……還……還不起。”
王恢笑了起來:“你知道為什麼我不需要交錢糧,也不需要幹苦活麼?
王二狗看地看向王恢的長衫,嘴唇抽動了幾下。
王恢看著王二狗的目光幾乎帶上了期待。
他期待這人詢問為什麼。
他也期待看到這人拍些馬屁。
甚至於,期待這人表現出對他的嫉妒。
可惜,結果是什麼都沒有。
王二狗那張臉上只有僵硬和木訥,他似乎有點想說,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在王恢的視線下,他視線愈發躲閃,像是想要躲到某個別人找不到的裂縫去。
王恢徒然冒出一大股火氣,但緊接著又想,和這樣牲畜一樣的人生氣,著實是自己不智。
聽著遠遠傳來的地保的喊聲,王恢冷哼一聲,大步走了。
“人不能和牲畜鬥氣。”他輕蔑地留下這句話。
王二狗抓了抓腦袋,有些無措地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老母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窩棚門口,對他交待道:“兒啊,去了老實一點……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王二狗沒有說話,遠遠地跟在王恢身後,向趙家走去。
……
到了趙家門口,王恢看見已經有不少人在這兒等著。
我和這些人是不同的,他那麼想。
於是他昂著頭擠出人群,進入了趙家大門,找到了黑著臉的趙秀才。
趙秀才二話不說,便將一張佈告扔到王恢的老臉上,不耐煩道:“你去,把這上面的東西和外面那些人說,讓他們明白上面寫了什麼。”
滿頭霧水的王恢小心翼翼地展開佈告,看見佈告的開頭是“為了防備革命黨,夏特派員思慮良久,最終選出最公道的方案……”
他心下疑惑,不是說來做些抄寫的活計麼?
怎麼變成了向外面那些泥腿子宣讀這佈告?
但面對一臉陰沉的趙秀才,他也不敢說什麼,心下暗歎一聲英雄無用武之地,轉身向趙家外走去。
等王恢一走,趙秀才同樣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向客廳方向走去。
看見徐真坐在老位置,正與夏瑜談話,他不敢靠得太近,便恭敬地站在原地等著。
徐真看了一眼趙秀才,對夏瑜做著最後的交待:“未莊貧農接近百戶,如果一家拉出一人,那麼僅在未莊,我們就能拉出一支百人的隊伍。”
“我希望你在今天晚上就能把人湊起來,並且初步組織起來,讓他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