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擔心自己扳動不了槍機,因為手指發抖,一點力氣也沒有。然而槍機被扳動了,機槍在手中跳動了起來,教堂前面撒開一個扇形的塵幕。普魯日尼科夫抬起槍筒,朝著衝過來的晦暗的身影射出長長的一梭子。
情況十分危急。煙幕裡出現了一些黑乎乎的人影,普魯日尼科夫扳動著槍機不停地打,直到它們消失為止。在射擊間隙裡,他拼命在磚堆裡扒拉壓扁了的彈匣,不顧手指流血,一個勁兒地往子彈帶裡塞子彈。接著又向潮水般湧來的衝鋒槍手掃射。
整整一天德國人沒讓喘口氣兒。進攻轉為炮轟,炮轟轉為轟炸,轟炸又轉為進攻。轟炸時,普魯日尼科夫就把機槍拖向牆根,轟炸結束時,他又把機槍拖回原地掃射,他變成一個聾了的、半失明的、知覺麻木的人了。副手被砸在從拱頂掉落下來的一大塊東西底下,他曾可怕地呼喊了好一陣子,但是正值敵人的進攻,普魯日尼科夫無法扔下機槍去救他。散熱筒不知是熔開了焊接處,還是被子彈打穿了:機槍直往外冒汽,宛如沸騰的茶炊,普魯日尼科夫忍著燙疼把它從坍塌的門洞拖到牆根,又從牆根拖回去再打,焦慮的是,子彈眼看就要打光了。他不知道,教堂裡還剩下幾個戰士,但他一直射擊到子彈打不出去了為止。這時他想起了衝鋒槍,便朝德國人掃了一梭子,隨即向教堂晦暗的深處跑去,不時絆在石頭和屍體上。
在他尚未跑抵地下室時,忽聽得外面爆發出散亂的射擊聲和嘶啞的“烏拉”聲。普魯日尼科夫明白了,自己人已到,於是他踉踉蹌蹌向出口走去,把衝鋒槍隨身拖著。有人迎面跑了過來,對他說了什麼話,但他好不容易才從焦渴的喉嚨裡吐出一個字:“喝……”,隨即倒下了,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
水使他甦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看到水壺,立刻伸過嘴去,喝了一口又一口,後來才弄明白了,原來是薩里尼科夫在給他喝水:黑暗中辨出了他頭上新纏上的白繃帶。
“你活著,薩里尼科夫?”
“活著,”戰士鄭重地回答道,“那個小夥子被壓在底下以後,是我給您遞子彈帶的。可您一個勁兒地派我到視窗那裡去。”
普魯日尼科夫只是記得一片塵土裡的黑壓壓的德國兵身影,記得爆炸的轟鳴和被一大塊東西壓在底下的機槍副手那可怕的呼叫,記得灼手難忍的炙熱的機槍。除此,他什麼也回憶不起來了,他問道:“教堂守住了嗎?”
“多虧小夥子們增援。從側翼打擊了德國人。”
“而水呢?哪兒來的水?”
“嗨,您不老是要水喝麼。我就去了一趟。真可怕:天空亮得象白天一樣。就在那兒我多少掛了點花,但是卻弄回來七壺水。”
“不應該再喝了,”普魯日尼科夫自己給自己下了命令,並且旋上了壺蓋,“我們有幾個人?”
“普里日紐克守在地下室,我和您,再就是邊防戰士。”
“邊防戰士沒受傷嗎?”普魯日尼科夫突然啞著嗓子笑了起來,“就是說,沒受傷,是嗎?”
“眉宇被磚頭砸傷了,不過總算沒有受傷:是個幸運兒。他正在搜那些還沒僵硬的屍體。不用說,是搜德國人。那裡,院子裡,他們的屍體很多。”
普魯日尼科夫趔趔趄趄地走向出口,那裡棄置著他的被損毀了的機槍。院子裡夜色已濃,但是熊熊的大火和無以數計的照明彈把它照得通亮,陰森肅殺的寒光籠罩著這座漸趨沉寂的要塞。偶爾有幾發德國人的炮彈落下:聲音響亮而短促。
“把中士埋了嗎?”
“掉落的磚頭已把他蓋上了。只露出一隻腳跟。”
一堆磚頭底下露出了一隻破爛不堪計程車兵鞋。普魯日尼科夫突然記起,中士穿的是皮靴,這就是說,磚頭底下是被拱頂塌下的一大塊東西壓著的那個戰士,但他什麼也沒有說。他坐到碎磚堆上,想起自己差不多有兩晝夜沒吃東西了,便說出了口。薩里尼科夫拿來德國粗餅乾,他們不慌不忙地咀嚼起來,眼睛望著被照亮的要塞大院。
“不管怎麼說,我們今天畢竟沒讓敵人打過來,”普魯日尼科夫說,“這意味著,我們同樣能夠頂住,對嗎,薩里尼科夫?”
“當然,我們能夠。”薩里尼科夫確信他說。
邊防戰士回來了,拖來裝滿了衝鋒槍子彈的一件軍裝上衣。他突然說:“請記住我的住址,中尉:戈麥裡,卡爾·馬克思大街,一百一十二號,門牌九號。傑尼什克·符拉基米爾。”
“而我是斯摩稜斯克人,”薩里尼科夫說,“杜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