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尉沒有吱聲,但是費奧多爾楚克已經行動起來了。他的第一件事是,不顧疲勞地用磚頭把那個通往地面的夠縫死死堵上。他想的是活著,而不是戰鬥。只是活著而已。活著,只要有東西填肚子,有這樣一個僻靜的、德國人沒有發現的地下室就行。
“他很虛弱,”准尉嘆著氣。“我們的中尉很虛弱。你一次少給他些吃,雅諾夫娜。”
赫里斯嘉大嬸一面由於憐憫而流著淚,一面喂他吃。斯蒂潘·瑪特維那維奇雖然對赫里斯嘉大嬸那麼建議,但是自己也不大相信那會起什麼作用,他知道,中尉並不是軀體虛弱,而是受到精神上的折磨,該怎麼辦——他不知道。
只有米拉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她覺得她應當而且必須使這個人回到生活中來,使他講話、行動和微笑。為了這一點,她給他取來了早已被大家遺忘的那件軍大衣。也是為了這一點,她對誰也不解釋,獨自耐心地把門拱坍塌下來的一堆磚頭一塊塊地搬開。
“喂,你幹嗎在那裡弄得轟隆隆響?”費奧多爾楚克嘟嚷道,“好久沒塌下來什麼,你寂寞了嗎?應當安安靜靜地活著。”
她一聲不吭地繼續幹自己的活,終於在第三天滿懷喜悅地從一堆破磚頭底下拖出一隻骯髒的、壓扁了的手提箱。她那麼頑強和不知疲倦地尋找的正是它。
“瞧!”她把箱子拖到桌前,高興他說,“我記得它就放在門的旁邊嘛。”
“原來你是找的這個,”赫里斯嘉大嬸舒了口氣,“唉,姑娘啊姑娘,你的那顆多情的心動的不是時候啊。”
“俗話說,心是由不得人的,只是——白搭,”斯蒂潘·瑪特維那維奇說,“他最好能及時忘掉一切:就這樣腦子裡也裝得滿滿的了。”
“多來一件襯衫是不礙事的,”費奧多爾楚克說,“呶,送去吧,站著幹嗎?也許,他會笑一笑,儘管我對這一點表示懷疑。”
普魯日尼科夫並沒有笑。他慢條斯理地仔細看了看離家前媽媽親自給他放在手提箱裡的東西:一條床單、兩套單衣和一些照片。然後蓋上了壓歪了的、塌陷了的箱蓋。
“這是您的東西。您的。”米拉悄聲說。
“我記得。” 接著他把臉轉向了牆壁。
“完了,”費奧多爾楚克嘆了口氣,“現在一切都清清楚楚——完了。小夥子不中用了。”
他久久地、逗趣地奚落著,誰也沒有制止他。
“呶,我們怎麼辦呢,准尉?應當決定:是躺在這座墳墓裡還是另外哪一座?”
“有什麼好決定的?”赫里斯嘉大嬸遲疑他說,“已經決定了:我們在這裡等著。”
“等什麼?”費奧多爾楚克暴跳如雷,“我們等什麼?等死?等寒冬?等德國人嗎?我問等什麼?”
“我們等紅軍來,”米拉說。
“等紅軍?……”費奧多爾楚克鄙夷地重複了一句,“傻丫頭!瞧見了吧,你的紅軍:躺在那裡不省人事。完啦!紅軍被打敗啦!打敗啦,懂嗎?”
他聲嘶力竭地喊,是為了讓大家都聽見。大家都聽見了,但是都緘默不語。普魯日尼科夫也聽見了,也緘默不語。他已作了周密的考慮,下了決心,此刻正在耐心地等待著大家進入夢鄉。他已經學會了等待。
當一切都已沉寂、准尉打起了呼嗜、三盞小油燈在入夜時已被熄滅了兩盞的時候,普魯日尼科夫爬起身來。他坐了良久,傾聽入睡的人們的呼吸聲和等待著自己頭暈能好一點。之後他把手槍塞進了衣兜,踞著腳走到放置准尉做的火把的擱板跟前,拿起了一個,但他並沒有把火把點燃,而是摸索著向通往走廊的小洞孔走去。他不大熟悉這些走廊,沒有光亮恐怕走不出去。
他什麼也沒有碰著,一點聲音也沒有弄出來,他已經善於在黑暗中不出聲地移動自己的腳步了,而且相信誰也不會醒,誰也不會妨礙他。他認真地考慮了一切,權衡了一切,把一切作了一番概括,而這一概括使他得出的結論是,他沒有完成自己的職責。只有一點他沒有考慮到:一個在許多夜晚都微閉著眼睛睡覺的人,也象他今天傾聽別人的呼息那樣,傾聽過他的呼吸。
普魯日尼科夫終於透過狹窄的洞孔來到了走廊上,並且點燃了火把:火光從這裡已透不進人們熟睡的掩蔽室裡了。他把火把擎在頭上,一面驅趕著碩鼠,一面順著通道慢慢往前走。奇怪的是,碩鼠至今還使他害怕,因此他沒有把火把熄滅,儘管他已經辨別了方向,知道往哪兒走了。
他來到逃脫德國人追逐時躍進的那個死衚衕:這裡至今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