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地爬去喝水,喝著喝著又昏暈了過去,恢復知覺以後又接著喝。後來他捱到桌前,找到了一塊白糖和碩鼠尚未吃光的麵包幹,儘管他沒有一點食慾,還是一點一點地吃著白糖和啃著麵包幹。他強迫自己吃,因為病已經好了,現在需要恢復一下身體。
他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所以當他看到了雪,並未感到驚奇。夜闌人靜,繁星在深篷的天空裡閃爍,要塞變得一片雪白,他蜷縮在呢子軍衣裡,坐在自己的那個洞口,貪婪地呼吸清新的寒冷空氣,併為自己活了下來而暗暗高興。
返回地下室的時候他差不多是個健康人了,只是由於虛弱走起路來還趔趔趄趄。他在炸藥罐裡燒開了一鍋水,倒進去一罐頭燜肉,他第一次吃得這樣津津有味,隨後鑽進自己的衣服堆裡酣睡了一覺。現在他又對自己的力量滿懷了信心,又開始計算白天和黑夜了,只是怎麼也弄不清,今天是幾月幾日。
翌日,他整整擦拭了一天槍,最後把槍裝上了子彈。他許久沒有視察自己的地段,許久沒有襲擊巡邏兵了,他做著往外爬的準備,內心抑制不住一種喜悅的鬥爭激情。他活著,並且象先前一樣感到自己是這個大雪覆蓋下的寂靜無聲的佈列斯特要塞的主人。
然而,除了這個主要的任務之外,尚有一個屬於個人方面的小小的任務。想到它,普魯日尼科夫彷彿對自己也要保密似的,彷彿這與下達給他的重要命令相悖,彷彿此地有人能夠檢查他執行這一命令的情況。他一向如此要求自己,就好象最高檢查者時刻都呆在身旁,對自己進行監督和檢查,因此他覺得他考慮的那件事情似乎是繞過了這個監督者,似乎是犯了自由主義,“要去實踐這一秘密的願望似乎是對自己的放縱。他突然決定,非找到自己的那支手槍不可,無論如何也要把它找回來。這不是一支普通的手槍,它的號碼已登記在他的證明書裡。那是他軍校畢業時在佇列面前被授予的第一支個人使用的武器。在第一次肉搏戰中這支手槍丟失了。現在他尤其清晰地記起這一次肉搏戰,因為那個下巴頦被砸裂了的可怕的德國人出現在他的夢幻裡,又抓住了他的腳,又猙獰地笑了起來,而薩里尼科夫卻遲遲沒有到來,甚至在夢幻中他也覺得薩里尼科夫永遠不會到來,永遠也不會從這個惡魔的手中把他搭救出來了。普魯日尼科夫醒來時一身冷汗,他尤為竭力回想的正是那第一天:同薩里尼科夫和傑尼什克的相遇,第一次衝鋒和第一次戰鬥,以及他如何可恥地丟失了發給他個人的那支手槍。
他沒冒什麼危險就接近了教堂,在隱匿於空曠的教堂之前,他習慣地回頭四下張望。一個會招致嚴重後果的發現使他十分驚愕:儘管雪下得不多,而且他還儘量踩在磚上走,但身後還是留下了一道腳印,要消除這一足跡,他已無能為力。只有靠落雪來掩蓋它,但是天空,彷彿故意作對似的,萬里無雲。這陣子他已不為自己能潛到教堂而高興了,但是返回,會更危險:勢必還會留下腳印。他猶豫了片刻,終於決定白天呆在教堂裡,等黑夜來臨再潛回自己的掩蔽室,指望第二天早晨——或許!——落雪會把他踩出的小徑覆蓋。
寒冬的清新氣息充溢了一切角落:他已感覺不到當初把德國兵阻擋在入口處、拯救了他生命的那種屍臭。誠然,那時他不得不在上面的窗龕裡直呆到天黑:檢閱儀式早已結束,客人已經離去,士兵也被帶走了。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順著屋簷艱辛地行走,沒有摔下來簡直是個奇蹟,然而畢竟一切都算順利。當時可謂順利,而今呢,喜悅的、熠熠閃光的雪倒成為他的敵人的同盟者。
他時時刻刻都想到這一點,惴惴不安地諦聽著靜諡的清晨的聲音。在凜冽的寒鳳裡,聲音變得更清晰:傳入他耳中的既有汽車的噪音,又有雪地上的清脆的軋軋聲,還有在三拱大門那裡拋擲雪球嬉鬧的德國兵的歡聲笑語。起初,這一切都引起了他的警惕,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注意力漸漸轉到了對這個教堂的注視上,看一看這裡對他一個人來說究竟留下了什麼。他愈仔細觀察,那些己不在人世的、僅存於他的回憶中的人們的身影,就愈是緊緊地把他圍住。
他立刻認出了他第一次跳進教堂的那個視窗。正是這個視窗:第二個——他用不著找就知道是它。這個視窗是他在第一次衝鋒時親自選中的,但在它面前自己反倒膽怯了,為此那個邊防戰士付出了生命。這樣的事情永遠難忘:他不曾是膽小怕死的人,因此什麼都銘記在心。就連敵人朝他射擊但打在邊防戰士屍體上的子彈進濺在他身上的凝血,也歷歷在目。
但這是後來的事情。是後來,而當時他一下子就撲進了硝煙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