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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部分

匆忙又散一盤棋,騎馬來看舊殿基。夕陽偏逢鴉點點,秋風只少黍離離。門道大內紅牆短,橋對中街玉柱欹。最是居民無感慨,蝸廬僭用瓦琉璃。

一個曾經煊煊赫赫的朝代過去了,只留下破舊的殘跡。雖然還有少數以遺民自居的文人依然在懷舊中生活,然而普通百姓早已淡然,明宮的琉璃瓦也被他們拿來蓋在自家的“蝸廬”上。這一種對歷史變遷的傷感和悵惘,和《桃花扇》有相通之處。

《桃花扇》劇本的創作,作者自謂始於未出仕時,經十餘年苦心經營,三易其稿始成(見《桃花扇本末》)。它以復社(東林黨後身)名士侯方域與秦淮名妓李香君的愛情故事為主線,描繪了南明弘光王朝由建立到覆滅的動盪而短暫的歷史,從而也就寫出了明王朝最後的崩潰。劇本的宗旨,作者說是“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桃花扇·先聲》),同時要透過說明“三百年之基業,隳於何人、敗於何事,消於何年,歇於何地”為後人提供歷史借鑑,“懲創人心,為末世之一救”(《桃花扇小引》)。總結歷史教訓和抒發興亡之感,是兩個相互聯絡又各有偏重的方面,作者在這兩方面達到的深度有所不同。

南明的覆亡,正如夏完淳所言,是由於“朝堂與外鎮不和,朝堂與朝堂不和,外鎮與外鎮不和;朋黨勢成,門戶大起,虜寇之事,置之蔑聞”(《續倖存錄》),在危急的形勢中,統治集團中的各個派系無法以相互忍讓的態度達成對外一致,使得有限的力量消耗在內部的爭鬥中。這裡不僅有弘光帝、馬士英、阮大鋮等人“私君,私臣,私恩,私仇”(《桃花扇·拜壇》眉批)的問題,另一方面,復社文人的以“清流”自居、意氣用事,史可法的才能短絀、缺乏果斷,左良玉在清人大兵壓境之際為了內部矛盾而起兵“清君側”,導致馬士英抽調江北三鎮與之對抗,都是導致南明覆滅的重要原因——左良玉用兵甚至是關鍵因素。孔尚任寫《桃花扇》,曾對南明基本史實作過深入的調查與考證,在反映歷史事件的具體過程乃至細節方面相當嚴謹(侯、李愛情故事則有較多虛構),使得這一劇作具有較嚴格的歷史劇性質,這是《長生殿》等寫歷史故事的作品無法相比的。它也確實揭示了南明小朝廷的混亂局面和激烈的內部矛盾。但同時也要注意到,作者把罪責幾乎完全歸於馬、阮一方,不僅熱烈讚頌了史可法,對復社文人及左良玉也多有美辭,經過這樣的處理,劇本所反映的史實已經不可能是全面的,它已經成為一種對歷史的觀念化的解釋。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作者仍舊採用“正”、“邪”對立的陳套來描述政治鬥爭;而孰“正”孰“邪”的分判,則是使用了官方的標準。史可法在揚州城破後自殺身亡,僅隔一月,清軍統帥、豫王多鐸即下令為之建祠(見計六奇《明季南略》),此後清朝統治者一再對他加以褒揚,以達到籠絡人心和彰揚忠節的雙重目的。而馬士英、阮大鋮則是從《明史稿》起就被列為“奸臣”的(《明史稿》開始修撰的年代早於《桃花扇》問世多年)。所以說,孔尚任對於南明歷史的描述,並不具有個人的獨特見解;至於說歌頌史可法就是反清意識的表現,更是忽視了這種歌頌原本是山清朝統治者領頭的。因此,《桃花扇》在理解政治方面,並不能提供給人們多少深刻和新鮮的東西。

在中國舊時的文化傳統中,特別是在孔尚任所處的歷史環境中,想要擺脫“正”、“邪”對立的套路來描繪政治鬥爭,這恐怕是非常困難的。對此我們並不苛責孔尚任,而只是反對不合事實的誇大。實際上,孔尚任還是有他相當高明的地方:他在描寫“正”、“邪”或謂“忠”、“奸”鬥爭時,並沒有像以前的《鳴鳳記》、《清忠譜》那樣,把人物的性格在道德意義上推向極端,以致完全失去正常的人情;而更重要的是,作為《桃花扇》核心主題的所謂“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並不只是糾結在“正”、“邪”對立的鬥爭中,而是更多地關涉人和變化著的歷史環境的關係。從時間點來看,《桃花扇》問世時距明亡五十多年,一方面,清人的統治已完全穩定且顯示強盛之勢,從正面描寫明亡的歷史已不致對統治者形成太大的刺激(作者特意在開場戲中對清人大唱頌歌,也有進一步消除這種刺激的作用);另一方面,雖然社會上由明亡所引起的悲憤和強烈的反清情緒已逐漸平靜,但人們懷舊的心理依然很濃厚。特別是對許多文人士大夫來說,他們的生存價值原來是和明王朝的存在聯絡在一起的,而在明清易代的事實已無法改變的情況下,他們不能不產生一種人生失去依託的感覺。對於社會中一般人而言,明清之際的歷史變化也是非常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