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人帶個話;在他們背後,被人從舒服的圈欄中驅趕出來的生豬們大聲嘶叫,拱成一團;大嗓門的野鴨無法拍動被繩索縛住的翅膀,於是把一腔憤怒也嘎嘎地吼了出來;轅馬厭惡地打起響鼻,想盡快離開。一時間整個校場各種聲音響成一片,既熱鬧又混亂。
其中有十幾個農夫負責搬運蔬菜,他們每人扛著一袋乾菜,排成一列縱隊魚貫朝糧倉走去。忽然,隊伍中的一個穿著破爛黑衫的傢伙一腳踏上一泡豬屎,“哎呀”一聲整個身體重重地滑倒在地,滾到了旁邊一輛大車的底下。過了一小會兒,這個倒黴鬼才從大車底下晃晃悠悠地爬起來,從地上撿起乾菜袋子繼續搬運,但他的衣服卻比摔倒前乾淨了許多。又過了一會,從同一輛大車的另外一側,一名滿身泥汙的農夫也慢慢爬了起來,他若無其事地加入到勞動中來。在這一片混亂之中,這個細節根本沒有人注意到,衛兵們光是看豬與鴨子就已經眼花繚亂了。
裝卸工作持續了足足半天,最後這場混亂總算在中午飯開始前結束了。精疲力盡的農民們幾口吃掉分發的粗食,然後紛紛爬到車上去呼呼大睡。得不著休息的車伕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將擱在大車底下的飼料槽抬起來裝回車上,準備出發。這些只比薄棺材小一號的灰色木槽原本是放在車後放飼料的,車伕在出發前把它們都吊到了大車底部以便騰出空間給貨物,空車返回時才重新將這些笨重的傢伙放回車後。
其中一輛大車的飼料槽裡面的草料只有三分之一,明顯比別的車要少。早已有疲憊的農夫相中了這塊好地方,一上車就爬進去躺在鬆軟的草裡打起鼾來。車隊離開作坊的時候,盡責的衛兵仔細清點了進入和離開的人數,前後相符,然後揮揮手拉開木柵欄,讓他們離開。
在第六弩機作坊的糧倉裡,穿著黑色衣衫的糜衝安靜地藏在堆積如山的乾菜與粟米袋子之間,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第八章 三月一日
馬岱忐忑不安地在人群中穿行,為了掩人耳目,他穿著一套粗布衣服,還用一塊揭布矇住面部。在他周圍十分喧鬧,滿載貨物的雙轅大車隆隆地碾過黃土街面,街道兩側小販在叫賣著烤紅薯、白水醃魚和混了薑片與鹽的開水,還不時有小孩子舉著風箏跑過。
他對這一切都熟視無睹,低著頭匆匆地朝著“玄武池”走去。
“玄武池”實際上只是一個二里見方的小池塘,池塘裡的水面經常泛起稻草、布片、食物殘渣和汙物,偶爾還會有女人的月經帶。池塘旁的大梧桐樹下煞有其事地立了一塊石碑,上面用隸書寫著“玄武池”三個字。這個小池塘是哪朝哪代挖建而成的已經無史可考,究竟是誰給它起了這麼一個名字也無據可查。不過駐馬店附近的居民不會在意這些事,漢中這地方水源稀少,他們能有這麼一個池塘用來洗澡、洗衣服、甚至燒飯就已經很幸運了,至於池塘究竟該叫什麼名字他們並不關心。
馬岱來到池塘邊的槐樹下,四下看看。左邊兩個平民蹲在樹根上聊天,右邊一群小孩子興高采烈地挖著蚯蚓;遠處一家酒肆的姑娘正在為酒客們舀酒,鄰近的鐵匠鋪打鐵聲不絕於耳。樹上的烏鴉啞啞地叫著。他深吸一口氣,從懷裡掏出一根紅綢鍛,彎下腰裝作繫鞋帶,將那綢緞系在了槐樹下最靠近石碑的樹根上。
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似乎就消耗掉了馬岱全部的體力,他匆忙直起腰,略顯慌張地按原路返回。當他離開池塘邊回到街道上時,忽然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馬將軍終於想通了嗎?”
馬岱急忙回過頭去,看到一位少女站在背後笑盈盈地看著他。這名女子二十歲上下,梳著百合髻,身穿素絹襦裙,還有一條綠綢帶系扎腰間,典型的酒肆女打扮。
“是……是你啊……”
“去年一別,馬將軍別來無恙?”少女問道,笑容明豔,誰也不會想到她竟是五斗米教的鬼卒。馬岱訕訕點頭,也不敢多做回答,拿眼光朝側面瞄去。兩名靖安司的人站在遠處看著他,其中一個人是裴緒。
“這裡說話不太方便,且去我家酒肆一坐吧。”少女說。
“你家的酒肆?”
“就在邊上,大人如不嫌棄,可到那裡一坐,與我爹爹慢談。”少女說到這裡,袖手一指,“那裡沒什麼人,大人儘可放心。”
馬岱隨少女的指頭望去,恰好看到池塘邊的酒鋪子“柳吉”招牌,才意識到她就是剛才那個酒肆女子。酒肆櫃檯與池塘之間只有幾棵稀疏的小樹,她只消端坐在櫃檯上就能輕易監視玄武池的動靜,難怪可以這麼快就覺察到馬岱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