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年,渾身是刺刀穿下的窟窿。
柳樹上倒吊著兩個年輕婦女,赤條條的一絲不掛;一個把奶頭割掉了,一個肚子破開一綻,腸子流了出來,鮮血一點一點滴在地上,染紅了周圍一片剛發芽的綠草。路過的人,不由得要湧出兩眼熱淚,低著頭走了過去,不忍心看這個悽慘的景象。村子裡十幾間房子冒著紅紅的大火,滿街是半截的死牛死豬,到處是汙穢的血腥。家家的鍋盆瓦甕打碎了好多,糧食衣服扔下一地,粘著雞毛和黑血……。
張勤孝是第一個回到村裡的,剛走到街西頭,就見村裡一拐一拐走出個老漢來,渾身是土,臉上糊著汙血。張勤孝細細一看,見是張忠老漢,忙問道:“日本人走啦?村裡怎樣?”張老漢點了點頭,收住淚點說:“村主任康順風,村代表辛在漢,都叫抓走了,共抓去七個。”說著把張勤孝引到了丁字路口康家祠堂旁邊場裡,指著個地窖口說:“都死了,死光了……”說完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原來敵人進村時,村裡沒跑脫的人到處藏躲,張忠老漢領著他三小子,還想往村外跑,不料剛到康家祠堂跟前,迎面就碰上十幾個端刺刀的敵人,張老漢急了,抱著三小子一下跳進了這個地窖裡。原先裡邊已經有四五個婦女小孩子。他們剛爬進洞裡,就聽見敵人在地窖口上吼叫。大家擠到裡邊嚇的連氣也不敢吭。過了一陣,上邊扔下五六個手榴彈來,“轟隆隆隆”響的震天震地,洞頂上土塊紛紛墜落,人哭喊著,擠成一團。張老漢只覺耳朵“嗡”
的一聲便昏迷過去了。等他醒來時,覺得身上重甸甸的,兩手撐住地用力一扛,坐了起來,原是他三小子壓在他身上了。藉著窖口上透下來的亮光看時,人們都橫七豎八的躺著。張老漢一個一個推了一遍,連動也不動,又用手摸胸口時都是冰涼,粘糊糊摸下兩手血,知道是都炸死了。他抱著三小子,連哭也不敢哭,傷心的眼淚往肚裡流。等了有兩個時辰,聽見外邊靜悄悄的,才爬了出來。正要回家去看看,忽聽隔壁祠堂院裡,有敵人“唔哩哇啦”說話,張老漢忙又藏到場旁邊的一堆草裡。這時太陽已經偏西了,張老漢從草堆縫裡向外偷看,見村子裡起了火,又聽見敵人吹號,百十來個敵人都集合到了這個場裡。有槍上挑雞的,有手裡提著包袱的,五六條牛驢身上馱著重甸甸的東西,又見旁邊一串溜捆著康順風等七個人。一個日軍軍官站到土臺上講了幾句話,隊伍便起身走了。張老漢又等了有半炷香工夫,才從草堆裡鑽出來。
張勤孝聽張老漢哭著講完事情的經過,便拉起來道:“張大叔,光哭能頂甚麼用?仇恨記在心裡,等著以後報仇。快先回去救火吧!”這時,逃出去的人們,陸續回來了。張勤孝也顧不得張老漢,趕忙領上眾人,分頭去救火。
樺林霸康錫雪是最後回來的。一進家門,見家裡院裡,亂七八糟,花瓶、自鳴鐘、玻璃窗子都打碎了,紅油箱櫃大開,蓋子扔在一旁;油罈子醬罐子也搬倒了,紅的黑的流下一地。幸好房子還沒燒。只見長工康有富在收拾院裡的東西,他老婆哭的兩眼象燈盞一樣,兩個媳婦躺在炕上哼哼。老婆見他進來,照臉吐了一口濃痰,拿指頭狠狠指了一下他那光溜光的腦門心,又哭又罵道:“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只顧你跑了,丟下全家受難,兩個媳婦都叫糟蹋了,佳碧也叫抓去啦!……”康錫雪最怕老婆,平日老婆無緣無故罵,都不敢回嘴,今天更是連氣也不敢吭了,又聽見說兒子被拉去了,氣得兩眼一瞪,倒在椅子上,只嗚嗚的乾嚎。老婆哭了又罵,罵了又哭,全家人一直哭到半夜。到雞叫時分,聽見街門吱的一響,閃進一個人來。
第二回 康順風勾結敵偽 樺林霸施展陰謀
進來的那人,約有三十幾歲,矮個子,小眼睛,尖嘴巴,頭上戴頂氈殼帽,穿一身黑棉襖、褲,外面披一件沒面子半舊羊皮襖。樺林霸全家一見,又驚又喜,忙問道:“啊喲!你不是叫敵人捉去了麼?怎能跑回來的?佳碧回來了沒有?”那人一屁股坐到炕沿上,緩了口氣說:“從漢家山回來的,佳碧還在漢家山。放心吧,人家招待的挺好,一點制也沒受。”
原來這人就是本村的村主任康順風,和樺林霸是遠房叔伯兄弟。以前是個“牙行”,在舊政權手裡當過閭長,性情狡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做事情都是看風轉舵。新政權建立後,他表面上很積極,又被村裡選成主任代表。這次敵人來沒有跑脫,叫抓住打了個敗興,嚇得叩頭作揖求饒,任他一張快嘴,“爺爺”“大人”的叫了一路,敵人連睬也沒睬,一直捆綁到漢家山。路上他想:這回可不得活了。哪知一到漢家山據點,迎頭碰到他表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