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李雲龍實在下不了手,他們不是敵人,都是一些常年處在最底層的群眾,“領導階級”的桂冠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實際利益,他們常年拿著很低的工資,勉強養活著家裡眾多的人口,沉重的生活負擔使他們看不到任何希望,他們住在低矮擁擠的住房裡,幾乎沒有??善的可能性。李雲龍見過一些工人出身的同學來家裡找李健,他們穿著父親穿破的工作服,渾身補滿了補釘,遲疑地站在客廳門口,戰戰兢兢地不敢邁步,就像來到碧瓦紅牆的王公貴族府第,那些孩子的眼睛裡總閃著一種受驚的小鹿特有的神態,似乎一有動靜就準備拔腿而逃。李健也常和他提起一些同學的家庭情況:“爸爸,我有個同學家只有一間小屋,競然住了七口人。一進門就得上床,吃飯和做作業都在床上。”兒子的話說得李雲龍心裡一陣陣發涼。他不明白,為什麼解放十幾年了,怎麼老百姓還生活得這麼苦?這些勞動人民難道真有當家作主的感覺?要向這些本來已經生活得很苦的安百姓開槍,簡直是作孽啊,軍人不是屠夫,不是劊子手,更何況這支軍隊是來自人民的子弟兵,向自己的父老兄弟開火,這事想想都是罪過。這些糊里糊塗的老百姓啊,他們窮怕了,苦怕了,一聽說“造反有理”了,就爭先恐後地起來造反,也許他們認為只有造反才能給他們帶來新的希望,才能改善他們的處境。將心比心,他李雲龍當年參加“黃麻暴動”,又何嘗不是這種心態呢?此時,李雲龍表面沉靜如水,心裡卻像翻騰的油鍋,冷汗不停地順著後背流下來,連內衣都浸透了,他心裡在一遍遍地念叨著:鄉親們哪,兄弟們哪,你們走吧,把武器彈藥帶走我都認啦。鄒明啊,你這個混蛋呀,哪怕派個人出來談判呢,咱們也好商量啊,求求你啦,我這個軍長給你這個團長跪下行不行……
他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他的心在一點點變軟,變得像一團能捏出水的軟泥,這輩子屍山血海、槍林彈雨的事見得多了,他心沒軟過,可這會兒卻軟得像攤爛泥。
軍部警衛營營長吳玉水拎著衝鋒槍向李雲龍請示:“1號,您下命令吧,我保證半小時之內結束戰鬥。”為了避免大規模流血事件,李雲龍下令再給井岡山兵團最後十分鐘考慮時間。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氣緊張得似乎快要凝固,“井岡山兵團”廣播喇叭傳出來為毛澤東詩詞譜寫的歌曲: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歌曲過後,又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口號聲:井岡山兵團萬歲,井岡山戰士誓與陣地共存亡。李雲龍的心又在一點點硬了起來,理智似乎佔了上風。這夥造反派必須繳械,他們的破壞力太大了,此時若是不加以制止,明天甚至是今夜他們就有可能向城市東區的“紅革聯”發起攻擊,“紅革聯”的頭頭杜長海雖然死了,但他已調教出不少炮手,他們手裡還有坦克和152加榴炮,他們的指揮系統還在有效地運轉,當兵強馬壯的“井岡山兵團”向東區大舉進攻時,“紅革聯”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們會做困獸之鬥,甚至不惜同歸於盡,引爆安放在核心陣地工學院的炸藥,打紅了眼的人是不會顧忌他人的生命的。李雲龍彷彿看見被炮火覆蓋下的城市的慘狀,成千上萬人的死亡,牆倒屋塌的建築物,被炸斷的高壓輸電線打著藍色的火花……他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二戰時的記錄片,那是斯大林格勒巷戰結束後拍的實景,影片裡的城市簡直成了一座巨大的、死氣沉沉的墳墓。在以往的戰爭中,最殘酷慘烈的莫過於城市巷戰,沒有徑渭分明的戰線,沒有前方後方之分,沒有軍事目標和平民建築之分,沒有武裝人員和婦女兒童之分,雙方逐街逐屋地反覆爭奪,傷亡率高得驚人,整個城市成了個巨大的血肉磨坊……李雲龍不敢再想下去,若是這種可伯的結局發生,身為本地駐軍的1號首長早晚也是替罪羊,兩害相比取其輕,既然這場混賬王八蛋的“ ;文化大革命” ;把老子逼得沒路可走,老子只好背水一戰,生死由天啦。
限定的時間到了,李雲龍咬著牙發出命令:“攻擊……”擔任突擊隊的一連一躍而起,戰士們呈散兵線狀向大門衝去。這時雙方的廣播聲都停止了,現場靜得出奇,只有突擊隊的戰士們紛亂的腳步聲,在部隊接近大門的剎那間,“井岡山兵團”的槍聲於響了,從沙包工事裡、樓頂上,輕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構成集的火網,駭人的槍聲顯得格外清脆,正在衝擊中的一連戰士一下子倒下一片……
李雲龍最不願看到的事終於發生了。他暴怒起來:“操他孃的,他們竟敢開槍,給我打……”他一把拽過小吳的衝鋒槍邊拉動槍栓邊要向上衝,警衛員小吳不要命地撲過去把他抱……警衛營長吳玉水也怒吼起來:“給我開火!狙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