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畢竟是一位職業革命家,有他獨自的經歷,當然也就有他自己的愛好和選擇。就像生活中好姑娘很多,但未必好姑娘就可以成為好妻子,每個人還有其他性格、知識、經歷、交往等許多考慮。聽歌唱歌也是這個道理。
周恩來喜歡聽信天游,聽到這種曲調便會生出莫名的激動,兩眼閃出溼漉漉的波光,頭輕輕地點出節拍,神情裡流露出一種靜謐無言的喜悅和舒心愜意的遐想。
但是,他很少唱信天游。從東北到雲南,從新疆到臺灣,所有的地方小調他都喜愛聽,但極少放開喉嚨高歌,這就是聽與唱的不一致。
他喜歡高歌的是《我們走在大路上》、《社會主義好》、《長征組歌》、《洪湖赤衛隊》、《中華兒女志在四方》等等激情澎湃,熱烈奔放的歌。特別是《長征組歌》和《洪湖赤衛隊》,簡直可以說入迷上癮,時間久聽不到就難受,疲憊不堪而閉目小憩時,嗓子裡必要哼哼這些歌曲。
他愛看愛聽“長征組歌”,有演出儘量設法去看,獨個兒聽收音機,聽到組歌就會“入歌”用手輕輕擊拍,或哼曲,或小聲跟著唱。我的記憶中,他最喜歡“毛主席用兵真如神”這一句。無論是在劇場還是獨個兒聽收音機,聽到這裡便會擊出一個重音,無限感慨地把頭點一點。
有一次,我見他獨個兒在辦公室聽這支歌,到了“毛主席用兵真如神”,他身體各部位都隨著音樂的節奏有所動作,彷彿全身心都融入了旋律之中。我忍不住問:“總理,這一句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他睜眼看看我,笑道:“不是經過長征,那是聽不出這一句的、美妙境界的。”
我是經過了長征的,但我在四方面軍,沒有跟中央紅軍行動,自然缺少總理這樣切身的體會和感受。
對於總理的聽歌和唱歌,有人形容為:“小氣候裡遲逐流動,大氣候裡震盪奔放。
對各地民歌小調,總理喜歡沉醉一般悄悄欣賞;全身心地鬆弛,獨個兒追逐體會著那感情的跳躍,意識的流動,彷彿漸漸走入一個美妙而古樸的童話世界,充滿了花草的溫馨和泥土的芬芳。這就是“小氣候裡追逐流動。”
大氣候裡震盪奔放,那是帶著登高一呼,萬眾響應的氣勢和力量,是一名職業革命家壯懷激烈,“仰天長嘯”的抒發情懷的表現。也是宣傳鼓動群眾與自己一樣激盪起豪情和熱情,團結、奮鬥、向前的真情流洩。
周恩來是位感情非常豐富的人。在某些作品裡,常把周恩來工作中的嚴肅、謹慎、細緻,籠統到整個生活中。其實不這樣;休息時,哪怕是群眾場面,只要不是辦公事,他都是活潑又活躍。在老幹部中,“活躍分子”是有其特定含義的,往往指革命隊伍中上下組織,左右聯絡,出頭露面進行宣傳鼓動的同志。在中國的領袖群中,周恩來幾乎可以稱為唯一的“活躍分子”,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那樣常常按捺不住地放開歌喉,甚至要指揮起成千上萬的人一道唱。更沒有第二個人能像他那樣樂於自告奮勇,教同志們唱“志在四方”,唱“長征組歌”。
過去有許多影視資料和報道文章都記錄過周恩來帶領群眾放。聲高歌的情景,無須多講。我這裡想講一點的只是他這樣做,絲毫沒有什麼做作或工作需要,那確實是一種感情洋溢,需要釋放的再自然不過的表現、
最能說明這一點的是1965年6月,周恩來出訪坦尚尼亞。這是中國民航第一次走出亞洲,走向世界。飛越天險喀喇崑崙山時,總理臨窗,放眼遠望:群山綿延,突兀顛連,好象維繫中華民族的古老文化一樣機妙玄奧,深不可測;又像鑑證著大自然不可思議的雄偉創造。冰峰林立,白雲徜徉其間;碧空萬里,與皚皚白雪上下輝映,幻化流轉著七彩光芒。
總理的眼裡像起了驚雷電閃,光彩照人。他的胸脯開始起伏,那是激情進發前的沉默。他連續幾次長長地嘆息,仍然無法平息心潮的起伏,便從胸腔裡發出了渾厚的低沉的歌聲:“紅巖上紅梅開……”
他唱的第一聲像呻吟一樣帶著隆隆的胸膛共鳴音,並且馬上停住了,輕咳兩聲,好象有些不自然,目光朝我們一掃。我相信他是從陶醉裡剛剛醒來,明白了自己是在飛機上,是在一群隨行人員之中;他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時,千仞冰峰在腳下蛻起、躍動;滾滾而來、層出不盡。於是,那無法按接的激情便第二次噴湧而出,並且一發而不可止。那成了真正的引亢高歌;總理是徹底放開了嗓門,歌聲縈繞在機艙裡,在我們每個人心頭引起強烈的經久不息的迴響。於是,總理的獨唱自然而然成了我們全體乘客和機組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