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張治中是真惱火了,不稱郭老、郭先生,讓轉告“郭”。原因是郭老寫的那部“洪波曲”,裡面寫到了抗戰開始時長沙那場大火,說這場火是國民黨有計劃有預謀地要燒死周恩來。燒這把火時,張治中是湖南省主席;要說有計劃有預謀,這個計劃者、預謀者自然少不了有湖南省主席這位地方政府最高長官。
“文白兄,郭先生決不會是要傷害你,他寫的是小說,文學作品,不是史料,不是作歷史評論。不妥之處,我馬上轉告郭先生,設法補救,文白兄這邊也要息怒,互相多諒解……”
周恩來放下電話就又給郭沫若先生打電話。郭沫若先生叫屈說,寫這件事時,腦子裡出現的只是蔣介石,並沒閃過一點張治中的影兒。何況書已經出來,無法再改,只能請總理代為緩頰了。
張治中和郭沫若都屬於總理最親近的朋友這一圈裡的人物,無話不好談。總理便去張治中家作客,不送東西,送東西就見外了,就是看望,吃頓飯。
飯後,總理說:“文白兄啊,要說有計劃有預謀燒死我,我再不怕死也不敢來討飯吃。這段歷史還需要多解釋嗎?”
“無須再解釋。”張治中承認。
“我看文白兄不是怕郭先生的書,是怕老百姓議論猜測。人言不是史,人言不足畏;既然書已經出來了,文白兄還是要看其主要內容和思想,個別地方說法不準確不妥當,容他日後再版時修改,你看可好?”
“我並沒叫他焚書。”張治中終於諒解了。
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前,總理到民主人士家裡作客是常有的事。總理自己不過生日,但很樂於為民主人士祝壽作生日。比如給傅作義過生日,我就跟隨總理去過幾次。
那時傅作義住在小醬坊衚衕,總理去時,不送壽禮,就是看望、聊天、吃飯,與往日朋友聚會的那種親熱、密切氣氛一樣,只是多兩句加壽的吉利話而已。
這類朋友交往,總理始終保持了一諾千金。所以,只要答應去,哪怕臨時發生了再大的事,最後還是要趕去。比如前面章節裡曾寫到總理答應去江西省委書記楊尚奎家吃飯,大家等到晚上10點,總理仍然末到,就沒一個人腦子去想總理可能不來了,只想他一定遇了大事,要晚到。結果,總理10點多趕到了,原來是被主席叫去了。從毛主席那裡一出來,立刻趕往楊尚奎家。所有人都堅信:“總理只要說過,就絕不會忘,一定會來。”
總理這一生,答應過的事情忘記了,大概只有過一次。至少我們身邊工作人員在議論中,只扯出這麼一件事。我從1940年跟隨總理,到他逝世,再想不起第二件答應別人以後又忘記了的事。
那是1957年左右的事。在一次集體活動的場合,人很多,總理不停地與人招呼,不停地與人交談,各種資訊都朝他這裡匯聚。其中就有傅作義部長,他說:“6月29日是我生日。總理,想請您到我家裡吃頓便飯,不知行不行?”
“62歲生日,對吧?”總理連連點頭,“好,我一定去。”
這一天收到的資訊量太大,距博作義過生日還有兩個星期,到了那一天,總理恰好忙了23個小時,上床服了安眠藥,睡覺了。
傅作義深知周恩來一諾幹金,從認識起,沒出現過失信,所以生日這天作了總理來參加的準備。工作人員提醒說:“當時只是隨口問一句,這都兩個星期了,總理會不會忘了?”
“不會。”傅作義充滿自信,“打從我認識他,他就沒忘過事,沒失過信。”
幸虧親屬和工作人員不像傅作義與總理接觸多,他們只按常理想事情。照常理,事隔兩個星期,總該再問問。就算對方沒忘記,兩星期前只能算打招呼,辦事這天還該再邀請一下才合禮。所以,他們在中午11點給總理辦公室打來電話,話講得很巧妙:“傅部長今天過生日,總理今天是否能抽出時間參加?”
那天成元功值班,他翻翻日曆又看看小黑板,沒有記錄這項活動,也就是說,事先沒作安排。所以總理連續工作23個小時後就上床休息了,沒有堅持28個小時,再參加一下傅作義的生日餐,然後才休息……
不過,成元功是細心人,聽對方口氣,分明總理是答應過的,而總理又是一諾千金的人,所以他沒有因為總理已經入睡而回答不行,只說:“請等一下,我去報告。”
成元功向鄧大姐報告,鄧大姐明白總理一諾的分量,對成元功說:“告訴他們,總理去,稍晚點兒到。”
11點半,鄧大姐將入睡不足1小時的總理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