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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部分

出口的木匣裡塞著一枚銅元或兩隻麻錢。馬勺發財的事強烈刺激著原上人,隨之出現了一個進城學炊的熱潮。窮漢家娃子長到十四五,不再像以往那樣會都出門去給人家熬長工打短工,而是背上薄薄的被捲進城學烹調手藝去了。鹿馬勺獲得的成功成為他們忍受艱辛和凌辱以圖出出人頭地的強大動力。人門尊稱開創這條生活新路的鹿馬勺為勺勺爺,而後來不斷加入到這個行業裡的人被稱為勺勺客。從此升端一直延續到百餘年後的今天,烹調手藝仍然在六十四行謀生手藝佔有主體位置,白鹿原以出勺勺客聞名省內外。

鹿馬勺無可置疑地成為鹿姓這一門族裡產生了巨大影響的一個人。不僅僅是把瀕臨倒灶的家業振興起來,重要的是他具有自己的思想和理論,深深地影響著鹿家門族裡一代又一代的子孫,顯示著與白家迥然相異的家風和氣性。鹿馬勺用他掄勺子掙來的薪金和賞銀在白鹿村置地蓋房,僅僅控制到土地房屋牲畜可以在村子裡數上頭家的程度就適可而止,然後把心力轉到孩子的讀書上頭。馬勺靠一把勺子出入官府和上流社會的各種場合,經見的大世面大人物在整個家族的歷史上是獨一無二的。大世面的氣魄豪華和大人物的威儀舉止,深刻地烙刻到心頭,在他感到幸運的同時又伴隨著自卑。那種不斷重複的生活經歷和越烙越深的印象終於凝結一個結論,要供孩子唸書,透過科舉考試進入上流社會坐一把椅子佔一個席位,那才是家族真正的榮耀;至於自己嘛,說到底還是個勺勺客,是把一碟一盤精美的萊饌燴炒出來供大人闊人們享用的下人,只能在灶鍋前舞蹈而絕對不能進入自己創造的宴席。馬勺娶妻生子以後就開始實現這個目標。為此他一胎趕著一胎讓女人為他生育後代。女人確也像個愛生蛋的母雞一共生過十五胎,直到紅絕腰幹不來經血。他的命裡註定兒少女多,十五胎裡有十一個女子四個娃子,最後只有五女二男成人。他在孩子啟蒙的頭一天,就對孩子說:“好好唸書。中秀才爸給你放草炮,中舉人就放銃子演大戲。”兩個兒子許是智力平庸,也許是運氣不佳,只有老二考中秀才,此後連連再考都不能中舉。馬勺死時就把遺願留給後代:“記住,孫子曾孫子誰中秀才中舉人或者進士,就到我墳上放炮響銃子,我就知道鹿家出了人了。”這個奮鬥目標一代一代傳下來,竟然連在老馬勺墳頭放草炮的機會都不再有。鹿子霖對兩個兒子兆鵬兆海十分看重,瞅定有實現祖宗遺願的寄託了了,不料中途而廢。

鹿馬勺艱難曲折的人生經驗是留給鹿姓門族的第二大理論思想。他對兩個剛剛懂事的兒子簡明扼要地灌輸這種思想:無論你將來成龍或是成蟲,無論是居宮還是為民,無論你是做莊稼還是經商以至學藝,只要居於人下就不可避免要受制於人,就要受欺,你必須忍受,哪怕是辱踐也要忍受;但是,你如果只是忍受而不思報復永遠忍受下去,那你註定是個沒出息的軟蛋狗熊窩囊廢;你在心裡忍著,又必須在心裡記者,有朝一日一定要蹺到他頭上,讓他也嚐嚐辱踐的味道……越王勾踐就是這樣子。“娃子哇,你大我就是原上的勾踐!”鹿馬勺一句話概括了自己,把一個千古傳育的臥薪嚐膽以圖復國的越王勾踐個性化具體化了。為了加深娃子們的記憶和理解,他把自己醉辛的經歷經過適當的改編進給他們,特別把自己冬天穿著單褲攜著討飯馬勺走進省城的經過講得格外詳細,在哪個村子被狗咬,在哪個村子的廟臺上過夜都講得一絲不亂;到飯館被爐頭用勺背勺沿兒敲腦袋打耳光撕耳朵擰臉蛋也都一件不漏地講了,只是把爐頭走自己“後門”的醜事做了重大修改,說那個老畜生把尿撒到他的臉上,那時候他就是臥薪嚐膽的勾踐。他對後來報復那個老畜生的情節也做了重大修改,說成了皇城裡的兵卒成百人一撥接一撥往那個老畜生臉上撒尿,直到淹得半死……那時候,他就是重新得國凌遲吳王的勾踐。這個個性化了的勾踐精神就一代一代傳下來,成為鹿家在白鹿原撐門立戶的精神財富。

鹿子霖在墳園路上拾到小長工時的一番作派是對祖宗精神的一次演示,一種體驗,一種發洩或者是一種心靈感應。小長工三娃子乖覺伶俐而又善解人意,使鹿子霖屋院裡孤清冷寂的景象有很大改變。鹿子霖很滿意這個小長工卻仍然不大滿足,因為這個古老屋院裡的孤清氣氛只有外表上的改變而沒有根本上的變化。尤其是到了晚上,三娃子和劉謀兒在牲畜棚棚裡就寢以後,鹿子霖躺在炕上久久難以人眠,屋樑上什麼地方吱嘎響了一聲,前院廈屋什麼地方似乎有汙土唰唰溜跌下來,他就有一種天毀地滅的恐懼。那種短暫的恐懼感從心頭緩緩退淨以後。便是無盡的孤清冷寂。那時候,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