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為著啥事來問你——”鹿子霖穿衣蹬褲,又推醒了身旁的女人,吩咐她去燒茶,回過頭說:“老侄兒!我知道你為著啥事來的。我早就料到你總有一天要來尋我的。”黑娃說:“那就不要羅羅索索。”鹿子霖說:“你媳婦遭害,我一聽說就想到給我惹下麻煩了,咋哩?人自然會想到你遊我半我。你跑了我殺你女人出氣。可人都想不到另一層,我要是想殺小娥還不如殺了兆鵬!他整我比誰都叫我更傷心。再說,不怕你侄兒犯心病,你逃走了,小娥幾次找我哭哭啼啼,讓我給田總說情寬容你。我這人心軟,一見誰哭就哭得我仇也消了氣兒也跑了。我雖則沒有為你說成人情,田總在後總算寬饒了小娥。我看她一個女人空犧犧惶惶,賙濟給她一點點糧食,有人還藉機胡揚髒哩!給我臉上抹屎尿哩!你想想我怎麼會下毒手?”黑娃梗著脖子說,“你的舌頭軟和我是知道的。我要是再想不來誰只想到殺小娥的就是你,你說咋辦?鹿子霖反倒挺胸睜眼說:”你老侄兒要是想殺我我沒辦法,你因旁的事殺我我不說啥;你要是為小娥報仇殺了我,你老侄兒日後要後悔的。事情終究有開明的一天,你明白了殺小娥的不是我,你就後悔了,擱旁人做錯事也許不後悔,你會後悔的,因你是個講義氣的直槓子脾氣……“黑娃反倒心動了:”你聽沒聽說誰下的毒手?“鹿子霖說:”這事人命關天,我沒實據不敢亂說。我只管保我沒做對不住老侄兒的事。你要是有實據證明是我下的毒手,我就把脖頂伸到你刀下給你割。“黑娃說:”那好嘛!你現時上炕去續著睡你的覺,我從哪兒進來再由哪兒出去,免得你開門關門。鹿子霖抱歉他說:“那我不送你了失禮了……”
黑娃進入白嘉軒的臥室後不像在鹿子霖那樣從容,倒不全是鹿家只有鹿子霖一個男人在家而白家人手硬邦,不能不防;從縱上牆頭攀住柿樹落進院中的那一刻,他悲哀地發覺,兒時給白家割草那陣兒每次進入這個院子的緊張和卑怯又從心底浮泛起來,無法剋制。排除了懷疑物件之一鹿子霖之後,黑娃十拿九穩地肯定殺死小娥的人非白嘉軒莫屬,白嘉軒要除掉小娥的因由比鹿子霖更充分十倍,這人又是個想得出也做得出一馬跑到頭絕不拐彎的冷硬心腸。他一把把白嘉軒從被窩裡拉出來,像拎一隻雞似的把他拎到炕下,用黑色的槍管抵住他的腦門,白嘉軒沒有呼叫也沒有驚慌失措,他從迷濛狀態清醒過來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以後,便梗著脖子一聲不吭,只是心裡揣猜這個土匪是誰。黑娃對著被子圍裹著身子的白吳氏說:“明人不做暗事。你去把燈點著,咱們打明說。我是黑娃——”白吳氏黑暗摸索著穿上衣褲。點燃了油燈:“黑娃你要啥就去拿啥,錢在炕頭匣子裡,糧食在上囤包裡……你快把槍收了……”白嘉軒冷笑著對妻子說:“放心放心。黑娃這回來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糧食,專門是提我的人頭來咧!這我明白。”黑娃說:“明白就好!你就明說吧,是你還是你派誰殺了我女人?”白嘉軒說:“那我就明說吧!我沒殺她也不會指派旁人去殺她。我一生沒做過偷偷摸摸暗處做手腳的事。這你知道。你女人犯了族規我用刺刷刷她,是在祠堂裡當著眾人的面刷的,孝文犯了族規也一樣處治。”黑娃說:“我現在就認定是你下的毒手。白鹿村我再想不到誰會下這個毒手。我知道你為啥殺她——”白嘉軒說:“那你就開槍吧!反正我是活下長頭兒了。你上回讓人打斷我的腰桿後來我就權當活下長頭兒了。”黑娃問:“你憑啥說我讓人打斷你的腰?”白嘉軒說:“你自小就看不慣我的腰。你的弟兄動手之前說了你的那句話,你的腰挺得太直……”黑娃說:“這是真的,我小時一看見你的腰就害怕就難受。你的陽壽到了,今晚跟你把這話說明也好。”門裡突然飛進一把钁頭,黑娃一揚手就把它隔開了。黑娃對撲進門來的孝武說:“你要是不想當族長了,你再來!”白吳氏一把抱住孝武。孝武說:“你把俺爸放開!有話跟我說,殺呀剮呀朝我來。”黑娃冷笑說:“輪不到你哩!等你日後當了族長,看看你怎麼行事再說。”孝武說:“你一定要尋個替死鬼給你那個婊子償命,我頂上;你放開俺爸,算是我殺的她!”黑娃說:“殺了就是殺了沒殺就是沒殺,怎麼是‘算’?是你自個要殺呢,還是你爸指派你殺的?”孝武說:“是我要殺的,誰也沒指派我。”黑娃說:“我不信。我只信是你爸殺的。我就要拿他抵命。你老實點你快滾開——”說著一抖左手,把白嘉軒一下子拖到門口,迎面撞見一個人。那人說:“是我殺的。”黑娃辯出聲音,是父親鹿三站在當面,堵住了門,惱怒而又沉靜他說:“龜孫,那個婊子是我殺的。”“這——”黑娃愣怔一下,說,“你不要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