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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姿勢,不慌不急一鍁一鍁從若大的糞堆上剷起糞塊拋進車廂,不時地給手心吐點唾沫兒搓搓手掌。車廂裝滿以後,兔娃用鍁板把冒出車廂的虛糞拍打瓷實,防止牛車在圪圪塔塔的土路上顛簸時撒糞塊。他把一把刨耙架到車廂旁側,然後從車尾巴上推著車廂幫助黃牛啟動。白孝武在旁邊看著牛車駛出圈場大門,孝義一邊搖著鞭子一邊吆喝著牲口,扭著尚不雄健而有點裝勢作態的腰肢兒,他忍不住笑了。

白孝武回到圈場,在糞堆前撈起钁頭,把積攢了一年已經板結的糞塊搗碎刨松,免得把大塊的死圪塔拉進麥田壓死一坨麥苗。這種簡單舒緩的勞動不僅不妨礙思考,倒是促進思維更趨冷靜更趨活躍,為自己在修廟與修塔重大爭議中的失誤懊悔不迭。

那時候,他剛剛回到家看見母親的靈堂,只有看見母親靈堂上的束表帛一住紫香,才切實地感覺到瘟疫意味著什麼,他在無以訴說的悲痛里正好遇見了跪伏在祠堂門前的一片男女,看見了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孔,所有臉孔都帶著悽楚和企盼。三個老者立即包圍了他,逼真驚惶地給他述說小娥鬼魂附著鹿三的怪事,請他為民請命,率眾修廟,以安置暴死的小娥的魂靈。老者說:“小娥算個啥?給她修個廟就修個廟吧!現在得顧全整個原上的生靈!人說顧活人不顧死人。和鬼較啥量嘛!”老者又透露給他鹿子霖也是隨眾人的意思,只有老族長一人執拗著。白孝武架不住那種場合裡形成的氣氛,腦子一熱就贊成老者代表眾人的動議,心靈慨地表態:“我給俺了說說。”……儘管他隨後很快冷靜下來遵從了父親的旨意,儘管由他監工如期修起了鎮邪塔,然而在重大關頭的動搖和失誤依然留下不散的陰影,甚至成為一塊心病,他總是猜疑父親因此看穿了他而對他感到失望。白孝武想以自己的堅定性彌補過失,終於想到一個重大的行動,再三審慎地考慮之後,覺得肯定符合父親的心意,便決定晚問向父親請安時鄭重提出。

冬日的太陽緩緩冒上原來,微弱的紅光還是使人感到了暖意,厚重的濃霜開始,父親拄著柺杖走進圈場,察看兒子們送糞的勞動來了,這當兒孝義駕著車,車廂裡坐著兔娃進了圈場,年輕人生氣勃勃的架式誰見了都不能不感動,白嘉軒破例和孩子們說了一句笑話:“今日個上陣的全是娃娃兵噢!”孝義和兔娃得到這句稀罕的玩笑式獎勵更加歡勢,倆人很利索地裝滿一車糞又吆車趟出圈場了。白孝武感到父親此刻心情不錯,便決定把晚間要說的事提前說出來,在拄著柺杖踱到糞堆跟前時,他拄著钁頭對他說:“爸,我想修填族譜。”白嘉軒顯然正在專心察看廄糞漚窩熟化的程度,沒有料及兒子說出來這樣重要的事,不由揚起腦袋瞅視兒子一眼,喉嚨裡隨之“嗯”了一聲。白孝武解釋說:“死了那麼多人,該當把他們修填到族譜上,過年時……”白嘉軒當即贊成:“好。”白孝武進一步闡釋更深一層的用意:“做這件事八成在穩定活著的人,兩成才是祭奠死者。把死者安置到族譜上祭奠一下,活人心裡也就松泛了——村子裡太棲惶了。”白嘉軒注視著兒子的眼睛點了點頭,補充說:“就是說到此為止。人死了上了族譜就為止了,活人思念死人也該到此為止,不能夜夜天天無止的思念死人,再思念啥也不頂了,反倒誤了時辰耽擱了行程。”白孝武很受鼓舞,這件事無疑做到了父親心上,得到父親讚許令他情緒高揚,然後說出具體想法:“你得先跟子霖叔招呼一聲,我是晚輩不好跟人家說這事。”白嘉軒糾正說:“你去跟他說。這不是咱們家跟他家兩家說這事,這是跟他說族裡的大事,他不能計較你的輩份兒。”白孝武接受了父親的話更覺氣壯,繼續說出深思熟慮的舉措:“我想把這個儀式搞得隆重一點。好把眾人的心口烘熱,把村子裡棲棲惶惶的灰敗氣氛掃掉。白嘉軒把柺杖插進糞堆讚賞這種考慮:”行啊,你會想事也會執事了!“

白孝武連著兩個晚上到鹿子霖家去,都未能見著人,第三天晌午,索性走進鹿子霖供職的保障所,看見鹿子霖正和田福賢低聲說著話,從他們和他打招呼裡有點僵硬的神色和同樣的僵硬的語氣判斷,倆人可能正在說著起碼不想讓第三人聽到的隱秘的事,他不在意的坐下之後就敞明來意。鹿子霖聽了似乎有點喪氣:“噢噢,你說修填族譜這事,你跟你爸主持著辦了就是了。”白孝武覺得受到輕視:“一天開啟神軸兒的大祭儀,你得到位呀?”鹿子霖毫無興趣也缺乏熱情,平淡地說:“算了,我就不參加了,保障所近日事多。”白孝武也不再懇求就告別了,臨出門時謙虛地說:“我要是哪兒弄出差錯惹下麻煩,你可得及時指教。”鹿子霖不在乎地擺擺手送走孝武,轉過身走回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