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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去議,跟本族本村的男女一塊議。孝武,你去把祠堂的燈點亮,把人都招集到祠堂去。”眾人面面相覷,看看白嘉軒只顧在銅盆裡洗手洗臉再不說話,就都現出尷尬的模樣。鹿子霖先告別走出門去,三個老者也跟著走了,只有冷先生穩坐著說:“嘉軒,你老弟比我還冷。”白嘉軒說:“你既然來了就甭走,跟我到祠堂去看看熱鬧。”

白嘉軒走了一趟白鹿書院。“白鹿村就剩下我一個孤家寡人咯!”他向先生敘說了鹿三鬼魂附體以來的世態變化,不無怨恨地說,“連孝武這混帳東西也咄咄著要給那婊子修廟。”朱先生饒有興趣地聽著,不屑地說:“人妖顛倒,鬼神混淆,亂世多怪事。你只消問一問那些跪著要修廟的人,那鬼要是得寸進尺再提出要求,要白鹿村每一個男人從她下面鑽過去,大家怎麼辦?鑽還是不鑽?”白嘉軒再也壓抑不住許久以來蓄積在胸中的怒氣,把他早挖出來,架起硬柴燒它三天三夜,燒成灰未兒。再撂到滋水河裡去,叫她永久不得歸附。“朱先生不失冷靜地幫他完善這個舉措:”把那灰未不要拋撒,當心弄髒了河海,把她的灰未裝到瓷缸裡封嚴封死,就埋在窯裡,再給上面造一座塔。叫她永遠不得出世。“白嘉軒擊掌稱好:”好好好好好!造塔法鬼鎮邪——好哇,好得很!“

祠堂裡那盞粗捻油燈亮起來,祠堂院裡和門外擁擠著男女族人,許多外村人自覺地跪在外層,把白鹿村人讓到院裡和前排。白嘉軒拄著柺杖從人窩裡走進祠堂大門。端直走進大殿,點燃了木筒漆蠟,插上紫香,叩拜三匝之後,走出來站在臺階上,佝僂著腰昂起頭說:“孝武,你念一念族規和鄉約。”孝武擎著油燈,照著嵌鑲在牆上的族規和鄉約的條文念起來。白嘉軒等到兒子唸完接著說:“我是族長,我只能按族規和鄉約行事。族規和鄉約哪一條哪一款說了要給婊子塑像修廟?世中只有敬神的道理,哪有敬鬼的道理?對神要敬,對鬼只有打。瘟疫死人死得人心惶惶,大家亂燒香亂磕頭我能想開,可你們跪到祠堂又跪到我的門口,逼我給婊子塑像修廟,這是逼我鑽婊子的胯襠!你們還說在我修起廟來給我掛金匾,那不是金匾,是把那婊子的騎馬布掛到我的門樓上!我今日把話當眾說清,我不光不給她修廟,還要給她造塔,把她燒成灰壓到塔底下,叫她永世不得見天日,誰要修廟,誰儘管去修廟,我明日就動手造塔。”白嘉軒說完走直臺階,凜凜然走過人群,走出祠堂回家去了。

孝武回到家就給父親跪下了。白嘉軒端著水煙壺,聽著孝武在膝下懺悔的話。按照他的氣性,早該把這個在重大事件臨頭時表現動搖的混帳貨推開,像當初廢除孝文的族長繼承人一樣,可是推開孝武以後怎麼辦?三兒子孝義明顯不具備族長的德行。他對孝武說:“你明白了就好,你明日就動手造塔。你能把塔造成功,你日後才能當好族長!”

一座六稜磚塔在黑娃和小娥居住過的窯堖上豎立起來。六稜喻示著白鹿原東西南北和天上地下六個方位;塔身東面雕刻著一輪太陽,塔身西面對刻著一輪月牙,取“日月正氣”的意喻“塔的南面和北面刻著兩隻憨態可掬的白鹿,取自白鹿原相傳已久的傳說,這是朱先生構思設計的方案。自從孝武領著族人挖開窯洞,掏出小娥已經發綠的骨殖,架火焚燒再壓入塔底之後,鹿三果然再沒有發生發瘋說鬼話的事。不過他日見萎靡,兩隻眼睛失了神氣,常常丟東西說三遺四,一天吃一口飯也不覺肚餓,一旦吃起來又沒飢沒飽能裝進七碗八碗……

第二十六章

瘟疫過後的白鹿原顯示出空寂。在瘟疫流漫的幾個月裡,白鹿村隔三差五就有抬埋死人的響動,哭聲再不能引起鄉鄰的同情而僅僅成為一個訊號;某某人死了。瘟疫是隨著冬天的到來自然中止的。九月裡,當人們悲悲悽悽收完秋再種完麥子的時候,沒有了往年收穫和播種的歡樂與緊迫。這一年因為偏得陰雨,包穀和穀子以及豆類收成不錯,而豐收卻沒有給田野穀場和屋院帶來歡樂的氣氛,有人突然撲倒在剛剛揚除了穀糠的金燦燦的谷堆上放聲痛哭死去的親人;有人摜下正在摔打的鏈枷,摸出菸袋來;人都死了,要這些糧食弄啥!秋收秋播中還在死人。播下的冬小麥在原上覆蓋起一層嫩油油的綠色,剛剛交上陰曆十月,突然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傾瀉下來,一些耐寒的樹木尚未落葉,不能承受積雪的重負而咔嚓咔嚓折斷了枝股。大雪以後的寒冷裡,瘟疫瘋張的蹄爪被凍僵了,染病和病人的頻率大大緩減了。及至冬至交九以後,白鹿村恐怖的瘟疫才徹底斷絕,那時候,白嘉軒坐鎮指揮的六稜鎮妖培剛告峻工。村巷裡的柴禾堆子跟前再不復現往年寒冬臘月聚夥曬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