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也沒說。我是走得津疲力盡,她則將兩手搭在桌上,彷彿又在沉思。電視上的新聞報導說,今天因為是星期假日,風景區到處人山人海。而我們,從四谷走到駒迅。
“你身體不錯嘛!”吃完麵,我說道。
“你嚇了一跳?”
“嗯!”
“念初中時,我曾經是馬拉松選手,跑過十公里、十五公里的。而且因為我父親也喜歡爬山,小時候一到星期天就去爬。你知道的,我家後面是一片山嘛!自然而然地腳力就不錯了。”
“不過倒真看不出來哩!”我說。
“是呀!大家都以為我弱不禁風呢!但是人豈可貌相呀?”說罷,她附帶地微微一笑。
“反倒是我失禮了,累得不像話!”
“真抱歉!黏了你一天。”
“但我很高興能和你說說話呀!我們從沒有過單單兩個人聊天的機會哩!”我說道。其實我根本不記得今天都聊了些什麼。
她開始無意識地撥弄桌上的菸灰缸。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不會太打擾你我們能不能再碰面?當然,我知道我沒有理由作這種要求。”
“理由?”我驚道。“沒有理由是什麼意思?”
她倏地紅了臉。也許是我吃驚得過頭了。
“我說不上來啦!”直子急欲辯解。她把運動上衣的袖子捲到臂上,跟著又放下來。燈光將她臂上的汗毛染成一片金黃,煞是好看。“我原本沒打算說『理由』兩個字的。我原本不是這個意思的。”
直子一手靠著桌子,盯著牆上的月曆好一會兒。像是期待從那上面找出適當的詞彙來解釋似的。但她當然沒有找到。嘆口氣,她閉上眼睛,又轉去撥弄髮夾。
“沒關係!”我說。“我想我能瞭解你的意思。不過,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呢!”
“就是說不上來。”直子說道。“最近我老是這樣哩!每當想要表達些什麼,腦裡就盡浮現出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字眼來。不是牛頭不對馬嘴,就是正好相反。然後呢,越想把它糾正過來,腦袋裡就越是混亂,越是牛頭不對馬嘴。這麼一來,反而忘了自己最初的意思了。彷彿自己的身體分裂成兩個,彼此追著跑!正中央有根粗大無比的柱子,就繞著它打轉、追逐。最適當的字眼總是被第二個我揣在懷裡,第一個我是絕對追不上的。”
直子抬起頭,凝視著我的眼。
“你懂嗎?”
“我想誰都會有那種感覺吧!”我說。“每個人都想表達自己,無法正確地表達時就開始急了。”
聽我這麼說,直子似乎有些失望。
“跟那個不一樣!”直子說道。但並沒有再作說明。
“我們當然可以再碰面呀!”我說。“反正星期天閒著也是閒著,走走路對身體也好哇!”
之後,我們搭上山手線,直子在新宿改搭中央線。她在國分寺(譯註:東京地名)租了層小小的公寓。
“你覺得我說話的方式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了?”分手時,直子問道。
“是有點不一樣。”我說。“不過,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個不一樣法。老實說,從前我們雖然常在一起,卻似乎很少說話。”
“是啊!”她也贊同。“下個星期六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好哇!當然可以。我會等你!”我說道。
我是在高中二年級那年春天認識直子的。那年她也讀二年級,讀的是一所貴族的教會學校。這學校“貴族”到什麼地步?你若是太用功讀書,會被人說閒話,說是“不高尚”。我有個感情不錯的朋友叫木漉的(與其說感情不錯,還不如說是唯一的好友,一如字面所示),直子正是他的女朋友。木漉和她是從呱呱墜地便開始的青梅竹馬,兩家的距離也不到兩百公尺。
正如一般青梅竹馬的情侶一般,他們倆的關係相當公開,但並不會成天膩在一塊兒。兩人時常互相到對方家中作客,和對方的家人共進晚餐或打麻將。我也常常充當電燈泡。直子會將她的同學帶來,四個人一起到動物園玩,或是去游泳、看電影等。不過,老實說,直子帶來的女孩子可愛是可愛,水準顯然是在我之上。我始終覺得還是公立高中的女孩子比較適合我,談起話來比較自在,雖然她們是粗俗了些。我一點也弄不懂直子帶來的女孩那可愛的腦袋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我想,或許她們也無法瞭解我這個人罷!
因此,木漉不再要我參加“四人約會”,以後就只有我、木漉、直子三個人一塊兒出去玩,或是聊天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