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程中書乃司禮監掌朝田太監的外甥,山西大同府人,名士宏。他母舅代他上了個文華殿的中書。雖是個貴郎,卻也體面。九卿科道官因要交結他母舅,故此都與來往。還有那鑽刺送禮求他引進的,一日也收許多禮。田太監忽然死了,他也分得許多傢俬。
一日,程中書退朝,氣憤憤的發怒,打家人、罵小廝,焦躁了一日,家人都不知為何。晚間上燈時,猶是悶悶不樂,坐在房內。進忠燒起爐子燉茶,又把香爐內焚起好香來,斟的杯茶,送至程中書面前。程公拿起茶吃了兩口,又嘆了口氣。進忠恃愛,在旁說道:“爺一日沒有吃飯,不要餓了,可吃甚麼?”程公停了一會道:“先燉酒來吃。”進忠忙到廚下,叫廚子作速整理停當。
進忠先拿了酒進來,接了菜擺在桌上,取杯湛酒。程公連飲了兩杯,道:“你也吃杯。”進忠接過來,低下頭吃了,又斟了杯奉上二人遂一遞一杯,吃過了一會,程公顏色才漸漸和了。進忠乘機問道:“老爺為甚著惱?”程公道:“今日進朝,受了一肚了氣。”進忠道:“誰敢和老爺合氣?”程中書:“怎耐二陳那閹狗,著實可惡。”進忠道:“為甚麼?”程公道:“因楊太監要往陝西織造馱絨,送我一萬銀子,央我討他分上。我對他說,他到當面允了,只是不發下旨來。後又去求他幾次,總回我:”無不領命,只等皇爺發下來,即批准了。‘如今等了有兩個多月,也不發下來。楊爺等不得,又去央李皇親進去說了,登時旨意下來了。你說可惱麼?當日內里老爺在時,好不奉承,見了我都是站在旁邊呼大叔,如今他們一朝得志,就大起來了。早間我要當眾人面前辱他們一場,被眾太監勸住。“進忠道:”世情看冷暖,人在人情在。內里老爺又過世了,如今他們勢大,與他們爭不出個甚麼來。只才是’早上不做官,晚上不唱喏。‘李皇親原是皇上心坎上的人,怎麼不奉承他?那些差上的太監們撰了無數的錢,進朝廷者不過十之一二,司禮監到得有七八分。據小的意思,不如上他一本,攪他一攪。“程公道:”怎麼計較哩?“進忠道:”老爺本上只說歷年進貢錢糧拖欠不明,當差官去清查。皇上見了,無不歡喜,自然是差老爺去了。“程公道:”好雖好,又恐那狗骨頭見與他們不便,又要按住了哩。“進忠道:”內里老爺掌朝多年,難道沒有幾個相好的在皇上面前說得話的麼?就是他同夥中也有氣不忿的,老爺多請幾位計議,就許他們些禮物,包管停妥。“一夕話,把個程中書一肚子怒惱都銷入爪哇國去了,滿面上喜笑花生,將他一把摟過去親嘴道:”好聰明孩子,會計較事。若成了,也夠你一生享用哩。“只才是:自古讒言可喪邦,一時聳動噁心腸。
士宏不悟前賢戒,險把身軀葬漢江。
兩人一遞一杯,飲至更深,上床安歇。程中書因心中歡喜,更覺動興。進忠欲圖他歡喜,故意百般做作,極力奉承,二人顛狂了半夜,才相摟相抱而睡。
次日起來,不進朝;便來拜殷太監。這殷太監原是在文書房秉筆的,田太監歿了,就該他掌朝,因神宗歡喜二陳,就越次用了,卻把他管了東廠,也是第一個大差。他平日與田太監極厚,故程中書來拜他。傳進帖去,正值殷太監廠中回來,至門首下轎。門上稟知,就叫請會。程中書進來,見了禮,到書房坐下。殷太監道:“自令母舅昇天後,一向少會,咱們這沒時運的人,是沒人睬咱的。今日甚風兒吹你到此?承你不忘故舊,來看看咱好。”程中書道:“因家母舅去世,被人輕薄,也無顏見人。今日沒有進去,特來叩請老公公的安。”殷太監道:“承受你。小的們,取酒來燙寒,閒敘閒敘。”家人移過桌子放在火盆邊,大碗小碟的擺了一桌餚品,金盃斟上酒來。
二人對酌多時,程中書道:“近日又差了幾位出去了?”殷太監道:“那些狗攘的,辦著錢只是鑽刺他們出去,撰了無數的錢來,只揀那有時運的,便成幾萬的送他,似咱們這閒涼官兒,連屁也不朝你放個。”程中書道:“這也不該。楊柳水大家灑灑才是。難道就沒得用人之時。”殷太監道:“這起狗骨頭兒,眼界無人,會鑽刺的都弄了去。你留他,我明日不弄他們個盡根也不算手段。包管叫他們總送與皇爺,大家窮他娘。”程中書道:“朝廷的錢糧,年年報拖欠,總是他侵挪去了。”殷太監道:“甚麼拖欠?都是他們通同作弊,只瞞著皇爺一個。”程中書道:“何不差人去清查?”殷太監道:“咱也有此意。若差內官去,又是他們一夥子的人;要差個外官去,又恐不體咱的心。”程中書道:“小侄到無事,可以去走走。只是內裡無人扶持。要求個分上又沒錢使。似昨日楊公公的事,是李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