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了輛小四輪,才把趴窩的微型車拽回來。還有一次是送侯鄉長回縣裡開會,去的時候好好的,趕回來的時候侯鄉長已換了摩托車,微型車卻進了他兄弟開的修理廠,結果鄉政府又白花了好幾千塊錢修理費。全鄉十幾個幹部,還有七八個臨時工,除了廣播員兼話務員小米,一個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人人都豪飲擅酒,古城酒廠63度的劣質高粱白人人能喝一斤多。殺完羊燉好肉之後,煙燻得像刷了一層黑油漆的廚房裡擺起兩張八仙桌,原木做的,桌腳上還依稀可見“××年楊記”的字樣,兩大盆熱騰騰香噴噴的燉羊肉已經張開了歡迎的臂膀。幾個小菜,則大都是罐頭製品。此地天荒地老,又是開春苦季,地裡連野菜也不見一株,遑論新鮮蔬菜?只有一排排古城高粱白如列隊計程車兵,迎候著他們這一撥尊貴的客人。工作幾年了,趙廣陵還真沒見過這陣勢,不由得皺皺眉說: 我們是下來扶貧的,不是來吃貧的,這樣搞恐怕不好吧?
行武出身的侯鄉長哈哈一笑:趙主任是說反話吧。您這麼大領導來,我們理應到外面的大飯店裡開幾桌,這樣倉倉促促寒寒酸酸的,的確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這是什麼話?趙廣陵正要解釋,雲躍進連忙推推他說:廣陵,快坐吧,入鄉隨俗,客隨主便,恭敬不如從命嘛。基層的同志們就是這樣熱情,在基層工作,不吃點喝點你就別想開展工作。不過今兒是歡迎工作組,是第一天,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啊! 是的,區長說得好,下不為例下不為例。侯鄉長立刻點頭應和。
自從當了副書記,齊秦似乎審慎多了,始終微笑著,卻不肯多說一句話。只是喝酒的時候,才依稀可見當年的豪爽勁兒。趙廣陵稱雲躍進為老領導,齊秦又稱他為老領導,侯鄉長則稱雲躍進為表叔,稱齊秦為領導的領導,因為他老婆是雲躍進遠房外甥女,又在區委當打字員。這種關係真的扯也扯不清,趙廣陵只好悶著頭聽他們海侃神聊,敬來敬去的,最後竟也喝多了,暈頭暈腦在這孔石拱窯的土炕上躺下來。這是書記室,書記不在,自然就是他的辦公室兼臥室了。 齊秦也喝多了,跟著他進來,重重地一坐,壓得椅子嘎嘎作響。
自從離了婚,趙廣陵還是第一次和他單獨在一起。傳言歸傳言,他還是相信齊秦的,特別是和張俊瑛結婚之後。只是傳言一經產生,就似乎有一種暗示作用,總覺得見了面彆彆扭扭的有點不舒服。 一醉酒,齊秦那兩隻小眼睛眨得更歡了,也許他就是用這種眨的動作思考或掩飾什麼吧。
老領導,老弟,送了你這一程,我馬上就到省委黨校報到了,老弟有什麼金玉良言囑咐我嗎?
囑咐談不上,金玉良言更談不上,不知老兄將何以教我?
老弟,別那麼文縐縐的。咱弟兄倆認識也多年了,不管能力怎樣,我對老弟這一片心可是真誠的,不僅過去真誠,永遠真誠!老哥也知道,這些日子機關大院傳言很多,說什麼髒話的都有。老弟,你實話告訴我,你相信他們那些胡說八道嗎? 齊秦忽然提高了聲音,眼睛也不眨了,直直地盯著他。
不相信,絕對不相信。
趙廣陵呼地坐起來。
老弟,我這個人雖說毛病很多,但是,起碼有一個優點,這就是真誠待人,絕不害人,做人要有良心,處朋友要講義氣,沒有良心沒有義氣,一個人連狗都不如!
齊秦愈說愈激動,唾沫星子亂飛,兩眼紅紅的,臉頰也紅紅的,整個就像鬥牛場上急紅了眼的一頭公牛。面對如此真誠的表白,趙廣陵還能說什麼呢?他也想真誠地自我剖白一番,又覺得根本沒這種必要,而且也實在說不出這樣一番聲情並茂的話來,那些詞彙那些語言都與他離得太遠了,有一種無法排遣的疏離感,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書呆子氣?等齊秦終於喘著氣停下來,他只好換一個角度,對齊秦下基層任職表示適度的祝賀。誰知這樣一來,齊秦又激動起來,更加急促地說:( 告訴你老弟,我這次下來就不準備再回去了。老哥的政治前途完了,根本不值得祝賀。市委機關,那是什麼樣地方,那是全市的心臟,我們這區縣,充其量是市委的一隻腳一個耳朵。要說前程,你老弟還有魏剛才是前程無量!魏剛自不用說,人家是書記的乘龍快婿,你老弟也是高才生,市委大院誰不把你們倆當做政治明星?你們根本用不著走我這樣的路,過不了幾天,魏剛就一定是市委常委或者副市長,你就是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至於老哥,一個農家子弟,爹和爹的爹都是戳驢屁眼兒的農民,又沒念過多少書,有個本科學歷還是老弟你給糊弄出來的,能混到這一步已經心滿意足了,是不是? 是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