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雲岫不在這兒了。這間臥房和他從前住的那間是一樣的構造,外間放著一張榻,可以睡個值夜的人。雲岫多年來一向是睡那裡的,但這回青龍開口把他攆去別處睡:“你們家爺已經長大了,用不著人值夜了。你也算是這府裡的大總管,這些小事就別管了。”雲岫看起來挺不高興的,可憐巴巴地望著霄,好像指望他能給他說句話。但是霄只是點點頭:“這宅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你在管,白天也夠累的了。半夜起來給自己倒個水什麼的,我還能行。”雲岫很不情願地讓了步——他不讓步也不行,青龍在旁邊瞪著他呢。所以今天,外間裡一個人也沒有。雲岫的住處離這兒有段距離,霄就算叫破房頂也沒人聽得到。但霄不想出聲兒。他還是咬著唇,皺著眉,閉上眼睛,壓抑地發出一點低低的聲音。龍俯下身,鼻尖幾乎要貼上了他的鼻尖,小聲問他:“舒服嗎?”龍的聲音裡似乎有一點緊張,還有一點自得的笑意,他雖然這樣問,心裡實際上早已經有了答案。霄狂亂地搖了搖頭,不是不舒服,只是他不想承認。或者也不是他不想承認,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舒服”這詞兒似乎不準確,但他也想不出來別的什麼詞兒了。他這表情似乎讓龍更有興趣,龍的動作快起來,他眼淚流得更兇,卻不是因為一開始的原因,而是因為這實在是太刺激了。他覺得龍好像有點喜歡看他哭。至於龍為什麼這樣,他不太敢去想。他和龍之間有一個禁忌的話題,誰也沒提過。龍自然不會提,小王爺也不敢提,他覺得如果提起來,大概會發生不好的事。雖然他自己也想象不出那種“不好的事”會是什麼,但他隱約覺得,如果他膽敢提起,生活就會不受控制地滑入令人難以想象的深淵。嘛……雖然現在生活的形態本來就已經很奇怪了。他想著這些,龍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不太專心啊。”他茫然地抬頭去看龍。龍的面容帶著一點惡意的微笑:“看來是我還不夠賣力。”一陣猛衝。霄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如果大腦有發聲器官,它現在應該在尖叫。霄不再有暇餘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只是沉浸在這滅頂般的快意之中。幾乎已經要百分之百停止運作的腦子裡閃過最後一個念頭:我完了。他腦中能容留下的東西就只剩下這三個字,這幾個字在他腦中不斷迴盪,直到一切都恢復黑暗和靜寂。龍從臥房的床上下來,赤著身子走到桌旁吹了燈。霄睡著了,就不再需要燈了。他轉過身,拿起屋角臉盆架上放著的手巾,浸溼了擦拭臉上和身上的汗。人類的身體真是麻煩,他處在龍形的時候就絕對不會出汗。一般情況下,他即使變為人形,也比一般人體溫低,出汗這種事與他無緣。不過剛才和霄在一起纏綿了太久,霄的體溫傳遞到了他身上,弄得他也燥熱起來。他擦淨了身子,又洗了洗手巾,替霄擦拭乾淨,然後把手巾隨手一扔,回床上抱著霄睡了。這一夜,霄睡得不算好。他睡得其實挺熟,但卻一直在做夢。這是一個冗長溫吞、卻充滿不愉快味道的夢。在夢裡,他站在新修好的府邸之中,迷失了方向。為什麼會迷路呢?這裡遠不如他曾經擁有的晉王府那樣大,按理說,只要沉下心來慢慢尋找,很快就能迴歸正途。但在夢裡,他眼之所見都是陌生的景色,這讓他有點心慌。身邊沒有任何人,龍不在這裡,雲岫也不在。只有他一個人在恍若迷宮一般的府邸中到處亂闖。無論走過多少扇門,他都未能尋找到能讓他離開、或是通往讓他安心地方的路。他只是一直走,越走越累。就在他身心俱疲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拐過一個此前似乎沒見過的拐角,終於找到了大門。他鬆了一口氣,想從那扇門裡出去。他雖然還沒意識到這是做夢,但也已經隱約知道此時他所在的並不是一個正常的環境,他有種預感,只要能從那裡出去,這令人不快的糟糕境遇就會結束。但是他沒能出去。當他走到那扇大門前面,想要抬腿邁步的時候,似乎有一種力量在往回推他。他拼盡全力地想往前走,可是他的腳好沉,就算只是想要抬起來似乎也要花費令人吃驚的力量,而當他的腳再度落下時,他發現他只在地上挪動了不到半寸的距離。他好像被困在如來佛手掌心裡的孫悟空,無論如何左支右絀,永遠也無法邁過那關鍵性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