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不蠢,只消仔細回想就能察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說來他與龍相處實際上也不過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要說龍會對他有什麼難以磨滅的深厚感情,他自己也不相信。這麼長時間以來,除了一開始龍待他有些冷淡以外,後來兩人關係都頗為親暱。小王爺也說不清,這種親暱究竟是出自心軟的體貼和同情,還是著意的麻痺和討好。也或許都不是,或許龍只是太寂寞了,因此抓住了他要讓他做個伴兒,倘若龍有別的選擇,也許不會對他稍假辭色。本來,以小王爺的聰明,要想到這些事並不難,只是小王爺一直沉迷其中,也就沒能跳脫出去想這些。或者他原本已經想到,卻不肯再停下來深想。他早已經自願地落入彀中,繳械投降,並沒有一點鬥志,只有滿腔的柔情。當這滿腔柔情撞上身子足有九千丈長的巨龍時,說不定會在頃刻間粉碎,屍骨無存。顧先生嘆息的,大概也就是這些。不要說顧先生,小王爺自己也想為自己嘆氣,他的每一次選擇,似乎都讓自己離死衚衕更近了一步。但是再從頭想一遍,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多選擇餘地。不是良心受折磨,就是生命受威脅,最次的也要受些相思之苦,總沒有萬事如意的選項。想到這裡,小王爺又在心裡把老王爺罵了一遍。他做不了別的,也只能以此洩憤。在他見到龍之前,老王爺究竟對龍做過些什麼,沒人知道,龍的心裡到底藏著多少恨,也沒有人知道。但龍當年露出過的眼神,小王爺一輩子忘不了。等著顧先生去信請人的這一個月裡,小王爺還是照常每三天一次去給龍送飯,吃過飯後,兩人往往還要繾綣一陣,膩在一起接吻,沒完沒了。小王爺幾乎是儘量在放任自己向龍撒嬌,生怕等到開了縛龍索之後,他就什麼都撈不著,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又是一場空。說不清是出於什麼心思,小王爺再沒提開縛龍索的事。龍自己卻也沒提,彷彿這事兒一點不重要,他早已經忘了。小王爺偷偷想,也許在龍被關在這裡的二十年之中,也曾無數次抱有過希望,但既然那希望從未實現,他也就再不相信了。他越想越覺得龍可憐,決心這一次一定要把這件事辦成,哪怕自己要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小王爺想著這些,越發覺得自己像個悲劇故事裡的大英雄。顧先生信守承諾,不知他用了什麼秘法聯絡,三十天後,那位傳說之中有降龍伏虎之能的術士來到了王府。那人自稱任公子,模樣顯得很年輕,面容頗為俊朗,身形如芝蘭玉樹,姿態瀟灑至極,令人一見便生傾慕之意。他沒什麼行李,只是身上穿一身半舊的灰色道袍,手裡拎著一柄麈尾,麈尾柄上嵌了寶石,看起來倒像是件寶物,然而卻也頗為陳舊,其上的獸毛參差不齊,似乎早該修理一番。小王爺早已見過好幾個術士,卻不曾見過這樣的異人。他請顧先生作陪,設宴款待這位任公子。顧先生似乎與任公子十分相熟,向他敬過酒,便問起他近年來的經歷。任公子但笑不言,顧先生再問,才聽得他講述自己與山神月下對坐飲茶;在海邊以五十頭牛為餌垂釣得魚,又于山巔之上以熱泉為鍋鼎,烹煮所釣巨魚之事。這位任公子所言之事,均非人類所能行,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小王爺定然不信。然而這位任公子頗有一種仙風道骨,這些事經他的口講出,便讓人覺得十分可信,令人頗為神往。倘若不是小王爺心中別有牽掛,真恨不能要拜他為師,與他一同四海遨遊。吃罷了宴席,小王爺在王府之中準備了住處請任公子住下,又給他撥了兩個丫鬟服侍。自己則拎著食盒去給龍送飯。他剛進屋跟龍打了個招呼,就見龍吸了吸鼻子:“你身上帶著點海腥味,這幾日裡你莫不是去了海邊?”小王爺茫然搖頭:“海離這兒有多遠?我又不會飛,哪能在三天裡就轉個來回?你定是弄錯了。”龍想了想:“倘若你沒去海邊,定然是見了什麼人。”小王爺有點驚訝,想不到龍連這樣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任公子已至,小王爺也沒什麼可隱瞞,便將自己如何請顧先生幫忙,顧先生如何請來了任公子,今日又如何請任公子赴宴的事統統說了一遍。青龍聽小王爺說了任公子的年貌姓名,驚道:“原來是他!我昔日為東海之主,五百年間日日見他以五十頭牛為餌於東海垂釣,其時我飽食水族,早已厭倦,數次吃去他的魚餌。不想我如今身陷囹圄,竟是此人所為。如今他既然肯來,我大概脫身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