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知道他那老子的德行,心知下人們的猜測恐怕和事實相去不遠。對於老頭子做出來的荒唐事,小王爺隱約也知道不少,沒少在心中罵過他老不正經,不過老王爺既然不管他的事,他也就不去管老頭子的閒事。按他的話說,他們父子是各行其是,互不干涉。不過這會兒他既然死了,輪到小王爺主事,這後院裡男子的去留,就得由他來定奪了。小王爺雖然是個紈絝,心腸倒一點不壞。打算著看那男人如果真是被迫留在此地,便賠償他些銀子把他放了,也是積陰德的事;倘若是買的小倌,如今年長色衰,確實無處可去,畢竟伺候了他爹二十來年,好歹也該給人家準備間院子,起碼也要讓人見見陽光。小王爺甩著從老王爺身上摸出來的銅鑰匙正往後院走,忽然想起他那老子死了幾日,這幾天裡都沒人給那男子送飯,恐怕那人要餓壞,就先折到廚房要人煮了一碗餛飩,裝在食盒裡親自拎了去。小王爺平日裡做的事全是瞎胡鬧,今日裡偶然做了一次好事,心裡很是得意。他到了那後院小房,拿出銅鑰匙開了鎖,開啟門扇往裡一看——這房間並不像是小王爺原本想象的安樂窩,這裡無桌無椅,無床無榻。只有幾個蒲團散亂地放在地上,地上還鋪著一卷破草蓆,上面……蜷著一條青龍。沒錯,就是龍,活生生的、真真的一條青龍。聽見開門的聲音,那青龍懶洋洋地睜了眼睛,向著小王爺這邊瞥了一眼。青龍目光如電,直戳小王爺的心窩,倘若那目光是實體,小王爺胸前一定要被他戳出個洞來。小王爺本能地向後退去,迅速關上了門扇,手裡的食盒也落到了地上。這裡……怎麼會有條龍?小王爺只當自己眼花,他定了定神,低頭開啟食盒看看,裡面的餛飩湯竟還沒有灑,便又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推門進去。這次他眼前的卻不是龍了,那穿著青衫的男子躺在破草蓆上看他,兩人視線相接時,小王爺吃了一驚:沒想到他這麼年輕,又這麼……好看。這人已經被關在這裡二十餘年,按小王爺猜想,他該是和老王爺同輩的人,不過這人雖然頭髮散亂,衣衫不整,卻是滿頭青絲烏黑髮亮,臉上一絲皺紋也無,絲毫沒有顯出老態,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或許因為常年不見光的緣故,那面板竟比小王爺還要嫩上幾分。他已經數日沒有飯吃,臉上卻沒有病容,兩片紅唇鮮豔得彷彿要滴下血來。這破舊柴房裡的一切都昏暗陰沉,唯有那個男人是一抹少見的亮色,刺得人眼睛發痛,小王爺伸手揉了揉眼睛,看見那人還在看他。那人的目光很冷,冰泉似的,寒潭似的,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人深陷進去,再出不來。見了他的面,小王爺心中的許多疑惑便迎刃而解。難怪老王爺從來不肯讓人接近這房間,無論什麼樣的人,見到這樣美麗的男子,大概都會為之傾倒吧。儘管小王爺一向不喜歡男子,此時見了這男人的面,竟也呆呆地說不出話來,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連門都沒想起來要關。那人的臉上全沒有一點表情,見了小王爺也不行禮,只是開口問了一聲:“那老鬼死了嗎?”這裡一向沒有別人來,小王爺想,他口中的那個“老鬼”,一定是指老王爺了。雖然小王爺暗地裡也常常罵老王爺是個老混蛋,可還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說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這人身在王府,卻這麼放誕無禮,實在令人吃驚。看他這態度,大概平常在老王爺面前也算不上恭敬,實在讓人很難想象,他與老王爺兩人單獨相處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狀。小王爺點了點頭:“我爹已經死了三日,如今府內是我掌事。”小王爺看見他的表情凝住了,過了好一陣,他彷彿才終於聽明白小王爺話中的意思,那凝固的表情漸漸鬆動,鮮紅的唇角揚起,寒潭般的眼睛似乎也有了溫度。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這不是尋常的笑,小王爺從中覺出咬牙切齒的恨意。他看見那人美麗的面孔變得扭曲猙獰,冷泉般的眼睛裡顯出失去理智的癲狂。儘管如此,他的臉仍然顯得很美,這讓小王爺感覺到一瞬間的恐懼,他後退了兩步。這個人早就瘋了。他心想,無論什麼人,被關在這種地方二十年,都一定要發瘋的。跟一個瘋人沒什麼可說的……雖然他長得這麼漂亮。他心裡雖然這麼想,卻並沒有離開,仍是站在門口看著那人。那人彷彿全沒注意到他,只是繼續笑著,笑到最後那恨意和癲狂都消失,連笑聲都已不見,只留下上翹的嘴角,小王爺似乎聽見那人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