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那時的自己愧疚地揉著手指,聲音低服地說:“可是我殺害了母親的另一位孩子……她不會想要庇護我。”優雅的女士卻抬頭揉了揉他的頭髮,說:“傻該隱,這天下哪有母親不愛自己孩子?”那優雅得體的笑容,分明連溫和都稱不上。在公元2019年的現在,隔著一萬光年的距離,該隱想不通那時的自己是如何因這一句話,就放下了所有,笑著被人牽走的。接著,更多記憶湧入腦海。突如其來的上千年的資訊,幾乎令他精神崩潰。他看到自己喝下母親口中的“補藥”,即便那藥裡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和濃濃的血腥味。碗從手上滑落,摔到磚石鋪就的地面,碎成一片片陶瓦。年少的該隱,即便身上幾乎被寒冰凍住,視覺也漸漸消失,全身像是從都到尾被洗過一樣的疼痛,卻還是天真地問著:“為什麼補藥會這麼痛?母親,我好難過……好難過啊,我可不可以吐出來……”那個時候的夏娃是什麼反應來著?啊,和今天被揭穿面目之時,似乎一樣。她輕輕揉著他的頭髮,說話時像是帶著天下所有母親的溫和。她說:“乖寶貝,別害怕,很快就好。”可是他咬著牙等啊等,等了好久,身上的衣服都被疼痛折磨出的冷汗浸溼了,卻依舊也沒有好。“很快,是多久呢?母親……”這是他疼暈之前講的最後一句話。後來……後來啊……該隱死死咬著嘴唇,手掌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嵌進肉裡,流出暗紅的血。後來,便是暗無天日的折磨,他的母親對此美其名曰“適應”。他的腰上、手腕、腳腕都扣上刻滿符文的鐵鏈,他像一是頭困在羅馬鬥獸場裡的野獸,被鎖在那宮殿最深處的牢房。每天與外界唯一的接觸便是有人拖進這牢籠一男一女,身上滴著血地送到他面前。血,那是他極度渴望的東西。渴望到,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想撲上去撕咬,想品嚐他們新鮮溫熱的血液。深深地渴望,又在心裡深深地厭惡。為什麼要對這種東西生出渴望?不,這樣不對……可當他終於戰勝對血液的渴求,提出拒絕時,那些被送來的男女卻雙雙被砍了頭,頃刻間血水噴湧而出,染紅了整個牢籠。那是地獄一般的生活。在反反覆覆的折磨和記憶裡,該隱腦海裡縈繞著的只剩一句話:你不喝,他們也會死,而且死得會更難看。冰冷的女聲,在牢獄裡帶著迴音。而他,則在鮮血染紅的地面抱膝蹲著,全身發抖。最令人顫慄的,不是那時見到幾乎麻木的鮮血,也不是地上磚石日復一日浸染成的暗紅。而是,每次見到噴灑而出的鮮血時,抑制不住的興奮和身不由己的渴求。對血的,深深的,渴求。在該隱的記憶裡,他醒來之後便成了吸血的怪物,從驚恐、害怕到墮落,用了將近千年的時間。卻未曾想到,在那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被抹去的記憶裡,也曾經受過一模一樣的過程。墮落,像是每個黑暗生物必經的過程。他無法生,也無法死。最終,也只能於生死之間,遊走在光暗的縫隙,在這個世界獨行。在後來,便是咒術下的身體完善。化身蝙蝠的能力,敏銳的耳力,越來越快的速度。在一百年的時間裡,他飛速成長,愈加強大。可是後來呢?後來,夏娃令他去迷魂守護在幼發拉底河畔的天使。可他卻根本沒那能力,甚至被守護天使狠狠丟回對岸。人們嘲笑他的自大和無能,朝他丟河畔的石子。堅硬的石子一個個打在身上,好疼,真的好疼……他死死咬著嘴唇,眼淚都流進身下的土地。若非上帝那七倍傷害恩惠,恐怕他要淹沒在別人丟來的石塊裡。恢復記憶的該隱揉揉通紅的眼睛,費了好大力氣才不讓眼淚掉下來。為什麼這一切就都成了他的錯?可他又做錯了什麼?哦,亞伯,是他殺的……他是弒殺者,所以這一罪孽,即便窮盡一生的氣運,日日潦倒不堪,都還不完。該隱一手撐在地上,望著以諾頭頂的撒旦血,伸手觸向屏障。一次次地伸手,又一次次被彈開。恍惚間,他又成了那個在牢獄裡被鐵鏈鎖住的少年,目睹著那麼多人死在自己面前,卻只能抱著膝蓋發抖。“以諾,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呢?他不想以諾變成吸血鬼,不要以諾重蹈他的覆轍。畢竟,他是世界的主教,那麼優雅、那麼高傲,又那樣聖潔純淨。若是忽然之間變成每日靠吸食鮮血而活的骯髒生物,怕是會選擇自盡吧。可他又不是不死者,一旦死了,便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