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顧見驪輕輕喊了一聲。
陶氏一愣,半天沒反應過來。她嫁來顧家七年,知道兩個繼女都不喜歡她,這是她頭一遭聽到這個稱呼。這三個多月裡她所有的體面都沒了,她像瘋了一樣硬撐著,此時心裡卻窩了一汪水,又酸又澀。
宋管家臉色變了又變,對顧見驪這麼爽快答應十分意外。猶豫片刻,想起老夫人交代的話,他堆起笑臉,說:“這就對了。如今這境況,有了今日未必有明日,能撈一個是一個。”
顧見驪眉目不動,疏離淡然,沒有接話的意思。
宋管家訕訕。
趁著陶氏愣神的功夫,宋管家忙帶著兩個小廝匆忙離開。
狹小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下來。陶氏忍了淚,說:“你這是何必?廣平伯府這麼做就是故意羞辱人,等著咱們主動抗旨拒了這婚事。咱們家如今揹著死罪,也不在意多一個抗旨不尊的罪名了!我知道你這孩子是急著用錢救你父親,可是生錢的法子多的是,何必讓你這孩子用命來換?你繡繡帕子,我拿去鋪子賣也能賺來錢……”
顧見驪垂著眼睛,她聲音又低又小,卻帶著執拗:“都說人證物證具在,可是我不相信父親是那樣的人。逼我們抗旨的不是廣平伯府,而是宮裡。若我們抗旨悔婚,才是中了計,那樣我們就活不到父親洗刷冤屈的時候了。五十年是活,十五年也是活。寧肯我一個人死了,也不願整個顧家擔著汙名地活。”
顧見驪抽噎一聲,拼命忍下淚來。
“再說父親的傷不是這些廉價藥能醫好的,更何況我們連買劣藥的銀子也沒了。父親的身子等不到我們靠繡帕子賺錢。這五十兩銀子倒是能暫時應急。”
陶氏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句話來。她知道自己愚笨,竟是沒看透這裡面的彎彎道道。
牆頭忽然一陣騷動,似有磚塊掉落。顧見驪和陶氏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腦殼從牆頭一點點冒出來。原來是街頭趙家的趙二旺爬上了牆頭。
“聽說你們家現在缺救命的錢?”趙二旺垂涎的目光掃過顧見驪,“陪哥哥一晚,300文錢,幹不幹?”
“我砸死你個髒癩子!”
陶氏彎腰撿起一塊石頭直接朝趙二旺砸過去,追過去罵。
石頭正好砸到趙二旺的腦袋,趙二旺尖叫了一聲,直接從牆頭跌下去。他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後悔了隨時來找我!”
顧見驪淡粉的櫻唇微闔,極淺極淺的一聲嘆息聲散盡,一抹淺笑掬在她的唇畔,她輕聲說:“即使留下也沒什麼好結果。”
陶氏心裡“咯噔”一聲,不再想著追趙二旺,回頭望向顧見驪。就算穿著農家破舊的粗布衣裙,也未曾失了她半分麗色。她的母親當年便是禍水,如今她和她的姐姐皆是嬌妍而綻,竟出於藍而勝於藍。
——花容國色。
她的這張臉,就是禍害。
陶氏從腳底開始發寒,寒意迅速蔓延全身。她隱約明白自己再怎麼用潑辣撐著,如今恐怕也沒能力護住這個孩子。
陶氏心裡憋得慌。為如今的境況憋得慌,也為人情醜陋憋得慌。想起顧敬元犯的罪,心裡更憋得慌。顧敬元犯的罪是姦淫驪貴妃。
晚上,陶氏給顧敬元掖被角,聽見顧敬元的囈語。她湊過去,隱約聽見一個“驪”字。陶氏知道他在唸他的髮妻。
顧敬元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崇拜的英雄。是她不管不顧貼上來做人繼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顧敬元對髮妻的深情。她也一萬個信任顧敬元的人品,篤信他做不出欺凌女子的惡行。
可是……驪貴妃是顧敬元髮妻的妹妹,五官輪廓極為相似。
陶氏心裡一顫,忽又不確定了。
不能多想,也不敢再多想。她抹了眼角的溼意,敲開裡間顧見驪的房門。
顧見驪抱膝坐在床上,下巴搭在膝蓋上。在昏暗的小屋子裡,瞧上去縮成小小的一團。她偏著頭,抬眼望向陶氏,然後拍了拍身側的床,請她過來坐。
陶氏忍下心酸,挨著她坐下,努力扯出笑臉來,一邊瞧著顧見驪的臉色,一邊用試探且討好的口氣,說:“我就是想過來跟你說說話,不吵你吧?”
面對外人的時候,陶氏沒在嘴上吃過虧,可一對顧家父女三個,她就變得有些口拙。大概是自認身份低,自卑作祟。
顧見驪將手搭在陶氏的手背上,陶氏望著交疊的兩隻手有些不自在。
“謝謝您。”顧見驪開口。
陶氏慌慌張張地:“這、這說的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