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決堤絕不遠矣,他迫切需要拿下安陽郡,面對這麼一個上佳時機,魏景以為,自己會毫不猶豫地下令的。
但實際上,他此刻心緒湧動如潮,捏著扶手的大掌指節泛白,用盡全身力氣,卻無法吐出一個音節。
他第一次率軍擊退韃靼凱旋的畫面驀地晃過眼前。邊鎮男女老少夾道歡迎,一張張被北風吹得皴裂的臉笑容燦爛,很多人熱淚盈眶,帶著淚的歡呼聲猶在耳邊。
魏景喉頭重重滾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原來並沒有。
可是,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時過境遷,有誰還記得他的浴血奮戰?!
他遭遇血腥背叛,承受覆頂之災。在最艱難的那段日子裡,他曾用血肉之軀與生命保護的百姓們,卻樂此不疲地配合官兵圍捕他。
為了萬金懸賞,為了封侯。
那種灼燒心肺的苦痛憤然再次湧起,魏景仰首,急促喘息著。
你忘記了母兄是如何慘死的嗎?你忘記了血海深仇了嗎?一旦落入下風,很可能這輩子都無法手刃仇人了!
母兄血海深仇猶在眼前,他的仇人尚在意得志滿地俯瞰天下!
“主公!”
這時,韓熙的急聲響起:“黃河大決堤必在明年,若失先機,恐時不再來!主公!!”
魏景牙關緊咬,“咯咯”作響,他雙目通紅,“騰”一聲猛地站起。
他就要開口下令。
而在這一瞬間,一急促奔跑聲已至跟前,門扇開合,有一女子失聲驚呼:“夫君!”
他雙目赤紅,倏地轉頭看去。
邵箐大驚失色, 兩步衝出帳幔, 卻見魏景雙目猩紅,臉頰微微抽動, 額際滲出一層細汗,神色嗜血彷欲噬人。
他再次陷入這種狂亂狀態,而且比以往更甚。
“夫人?……”
“你先下去!”
韓熙的話語被邵箐打斷, 後者看一眼魏景, 最終無聲退去。
“夫君,你不能這麼做。”
雖只聽了隻言片語,但邵箐已察覺關鍵核心, 她心臟突突跳動著,衝至魏景面前,心慌意亂:“你絕不能這般做!”
魏景緩緩垂首看她,定定看了她一瞬, 彷彿才將人認了出來,他喉結重重滾動幾下。
“我不能不這麼做。”
“阿箐,明年黃河必定決堤。”
這個腐朽入根底, 至今仍民亂頻頻的國家,經不起這般重重一擊。
大亂將起, 他必須在此前拿下安陽郡,否則先機一失, 恐復仇無望。
“你知道嗎?今天是我皇兄的生忌,他享年二十四。”
昏暗中,魏景面無表情如同雕塑, 暗啞的聲音像砂石一樣磨礪過人耳膜。
“而上月的今天,今天是我皇侄兒的生忌。”
邵箐一怔。
她知道前太子嫡長子是秋天生的,具體哪一天不知道,那個六個月的孩子是太子嫡長子,她還抱過他。
前太子子嗣緣略欠缺,得了好幾個孩子都夭折了,好不容易才又有了這一個。
可惜,可惜……
“我出征前,還抱過他。”
出生不久的嬰兒像個猴子,很醜很醜,小小的一團蜷縮著,不可思議般的柔軟讓他驚奇。
胞兄卻喜意盈眉,說這個孩子長得真好,是個身子骨健壯的。
之後兄弟來往書信,這個醜猴子總佔據很大篇幅。白了,胖了,笑了,最後一封說甫會坐了,讓他回來好好看看,叔叔勿忘了侄兒,並讓他也趕緊生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