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去,不過眨眼功夫,被他擊殺的諸多幻影散而復聚,李千金那輕蔑鄙夷的臉容,正望著他詭笑不已,不禁又一咬牙。
以他心智,本不該如此輕易地被幻境蠱惑,只因對幼年母親慘死之事太過憤恨悲苦,不知不覺陷入其中,若非段暄出手相救,只怕難以躲開那化為母親的幻影刺殺。
段暄抬頭一望,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掛在蒼穹,諸多星辰圍繞其側,唯有一顆星子光華若鬥,緩緩移動,煥發出斑駁詭異的光芒。
他心下沉吟,已明其理:“原來是這幻明珠的緣故。”
瞥了晚一眼,腦海中浮現出她雙腿上浮凸參差的傷痕,憐惜之意在心底宛若火山崩爆,終於下定了主意,心念電轉,凝神慢慢想起一幅圖景來。
眼前陶然山莊的幻境漸漸褪為水墨色,消失不見,眼前花開似海,風吹海棠如飛雪。
數百年前,慕重霄在一株海棠花樹下見到冷清崖,遂在崑崙山上遍植海棠,百年光陰彈指即逝,高拔險峻的崑崙山脈之中,卻不曾減卻半分此花的風致。
缺月黯淡,疏桐橫斜,四下裡一片寂靜,有一個柔婉的聲音自花叢中嫋嫋傳出:“段師兄,我爹叫你去取滄海之淵的浮生若夢草,此去路途茫茫,你要當心。”
一個清朗潤澤的聲音裡含著無窮的寬慰:“姝羽妹子,你放心,待我取到浮生若夢草,立刻就趕回來。”
晚聽到這聲音磁性熟悉,正歡喜,興致勃勃地要瞧瞧段大哥心裡渴切的是什麼,聽到“姝羽妹子”這溫柔的語氣,不禁一怔,轉頭望去。
身側的段暄面沉如水,波瀾不興。
花叢中兩人攜著手走了出來,好似沒見到眼前三人一般,女子秋波流轉,容色如畫:“師兄,我本想隨你去,可惜爹爹卻不許,說是男女有別,我不能和你單獨同行。”
那男子清雋俊朗的臉容上滿是柔和的笑意:“姝羽這般自珍自愛,叫段某好生敬重。”
晚聽得心驚,拉住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段大哥,你喜歡人間遵守禮法的女孩子麼?”
段暄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晚心中登時一沉,如墮冰窖,忖道:“怪不得他說我誘惑他,要他不能做個君子,原來……原來他不喜歡我這樣……”
那幻影兀自在微笑:“姝羽,你放心,我此去最多十天便回,段某對你一往情深,怎捨得許久見不到你?”
晚腦子裡宛如雷轟電掣,轟隆隆響作一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道:“段……段大哥,你……你對這個姝羽一往情深?”
作者有話要說:
阿晚的誤會才是真的頗深……憑良心說,老段暗戳戳地很喜歡你這樣……
段暄臉色蒼白,默然不答。
晚見他如此,心裡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沙啞著嗓音問道:“段大哥,你說過,會一生一世陪在我身邊,你不喜歡這個姝羽了,對嗎?”
話音未落,眼前的幻影已替段公子做出了回答。
那女子伸手替他理了理風中飄舞的長髮:“師兄,你這一次下了崑崙,江湖上對你有意的美人不少,你可不能被她們蠱惑啦。”
那男子柔聲笑道:“弱水三千,段某也只取一瓢飲。有姝羽妹子在崑崙等我,我又怎會被世上繁花迷亂了雙眼?”
晚俏臉刷的雪白,口中反覆喃喃:“弱水三千,弱水三千……”
一路行來,他對自己和其他女子的行徑全然不同,她本來對段暄極是信任,此刻眼見幻境中那張清俊溫雅的臉容正含了笑,柔情無限地凝視著姝羽,這等關切柔和的眼神,她還以為是隻有自己才能獲得的殊榮。
少女的腦子裡亂成一片,轟轟亂響。足底傳來的尖銳觸感,剎那間只如春風過耳,怎及心底劇痛之萬一?
她雖然聰慧,畢竟年幼天真,又深信無人能夠在海市蜃樓境中偽造心事,此刻親眼見到幻象中的段暄對別的女子傾訴衷腸,不禁心如刀絞,痛得彎下腰去,冷汗森森,眼前金花亂冒,幾乎無力站起。
段暄見狀,下意識地想要伸臂相抱,一轉念,伸回手來,無聲地微微苦笑。
陶瑕眉頭緊皺,大袖飄飄,將那兩人的幻影擊得如湖水盪漾,湮滅無存,厲聲道:“段兄,晚兒如此難過,你……你怎能……”
驀地凝視著他慘白的面容,臉上閃過一絲思索的神色,欲言又止。
段暄嘆了口氣,一聲清嘯,雙袖鼓卷之際,猝然亮起一道無匹的劍芒,剎那間天地昏沉失色,日月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