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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茉莉幞頭

時至初夏,京城一片綠意。柳梢飄拂,流水潺潺。花開到最後的一茬,在暖風燻人的時節,沒來得及讓人反應,便靜悄悄的凋零。

苕溪在晴朗的春日似是一雙沉靜含情的美人雙眸,含著三分春日的溫煦和七分夏日的炙熱,長到了最誘人的時刻。

每至夜晚,這裡的畫舫,遊船把湖面堵得水洩不通。或有人臨風把酒,或有人聽曲取樂,或有人清談徹夜。岸邊人亦絡繹不絕,京城大半的熱鬧,都集中在這倒映燈火的湖面。

這夜,月白風清,暖風襲人,夜裡的水汽氤氳絲竹的低迴,又是一個良夜。湖面上畫舫交錯,偶爾有一聲細吹細唱的嫋嫋之音裹著香甜的夜風襲來,讓人沉醉,然而在今晚的湖上,有一半畫舫坐的是精心安排的守衛,他們的眼睛都緊緊盯著離岸不遠的一座遊船——那裡頭是重病在身,卻仍強撐著來看苕溪夜色的當今聖上。

表面上,卻依然笙歌四起一派旖旎。

皓月當空,陸有矜和馮聞鏡也在一艘畫舫上聽當紅小倌彈曲子,但他們卻沒有心思完全投入,幾人輪流暗中注視不遠處那艘掛十六個花燈的遊船。

馮聞鏡歪著身子,大搖大擺的箕坐在墊子上,眯著眼睛,嘴裡輕輕和著曲子。

那小倌不時撥動下手裡的琴絃。用水煙般虛無的嗓音唱著:“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悽清長夜誰來,試淚滿腮。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怎受得住,這頭兒猜,那頭兒怪。人言匯成愁海,辛酸難捱……”

唱的詞兒陸有矜沒聽過,不像是京裡才子們往來唱和的曲子。

但在此情此景下,他沒來由得著了迷,問道:“方才你彈得曲子叫什麼?”

那小倌抬眸與他對視,輕聲解釋道:“是家鄉的舊曲兒,但詞是最近自己編上去的。”

陸有矜頷首,月籠春水煙雨瀰漫,畫舫中燃的是海棠沉水,那小倌穿了輕紗衣服,隨著夜風撩起漣漪。

他們三人沉默半晌,忽聽外頭叫了聲:“琉璃,這頭上客了!”

小倌朝外張望一眼,急急告退道:“琴已彈畢,琉璃先行告退。願二位公子得盡雅興。”

說罷,就斂手退出畫舫。

想必是又有船相邀。陸有矜轉過目光——曲子裡含的真情,恰到好處的哀而不傷,都只不過是明碼標價的商品而已。只要有人出了更高的價碼,在一樣的月夜,一樣的畫舫,照樣能聽一番真情切切。

畫舫中的海棠沉水讓人在不經意間沉醉,陸有矜胸口炙熱,如鯁在喉,他抿了口茶,走出畫舫,緩緩撥出被撩撥起的躁動。

恰在這時,皇帝的遊船也停靠在湖邊休憩。

陸有矜尋思,當下左右無事,不如上岸閒逛片刻,再上船來。

岸上的熱鬧絲毫不亞於湖中,兜售小玩意兒的商販們都想過來分一杯羹。不上船的人們在岸上走動觀賞,摩肩接踵,別有趣味。陸沉夾在人群中間,沿著河岸緩緩走動。

依賴這湖謀生覓食的人五花八門,有占卜相面的,抬轎撐船的,還有那數不盡的小玩意兒,一個攤兒接連著一個,供人挑揀。

陸有矜不慌不忙的走著,他喜歡這種大家一起熱鬧的場合,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只是熱鬧人群中的一個。

擺賣的攤檔大同小異,他一路漫不經心的瀏覽,一個賣簪珥的攤子吸引住了他,和大多數攤檔一樣,它的材質粗劣,但難得造型別具匠心。

陸有矜駐足片刻,指指那個刻著竹葉的木簪道:“讓我瞧瞧這個簪子……”

“掌櫃,把那個簪子拿來,我要了!”一聲清亮的聲音響起。陸有矜回頭,在夜市明角燈的映照中,閃進他眼中的是一個眉眼含笑的少年,他的眸子顧盼間如沁了湖水,神采飛揚。

是那日當街奪簪的少年!陸有矜旋即皺起眉頭。

那賣簪子的人支吾一聲,眼神飄到陸有矜身上:“這……這位客官先看中的!”

“我就是買來送他的呀!”那少年理直氣壯地答一句,抬手把錢放到木板上。

陸有矜站在幾步之外環住雙臂,冷冷地靜觀其變。

“這個髮簪買來送你,就當我為前日的孟浪道歉吧。”夜風柔軟吹拂而過,清淡甜香襲人。少年的幞頭上別了一朵伶伶的粉白茉莉,朝他歉然一笑。

陸有矜一向討厭男子帽上插花,只是京中風氣如此,他也見怪不怪,但他第一次見到插花後增色的男子,原來風情可以在不動聲色之間,和空靈的月色煙光合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