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被強逼著正視自己，那就是，他並非毫無所欲，更非毫無弱點。

更何況他也看到過那些他不再“正義”的世界，很長時間裡，沒有看到這種世界令他膽戰心驚，真的看到了以後他反而鬆了一口氣。

就像他自己所設想的那樣，超人也會被擊潰，被壓垮。再簡單不過了，如果超人一路都順風順水，從來沒有經歷過質問、懷疑，然後忽然之間，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極致的痛苦和孤獨會讓他……成為不義超人。

他失去過一個星球和一切，而今他又失去了第二個一切。

現在他只有一個星球了，他會用盡手段保護它，亦或者，準確地說，控制它。

可能是因為卡爾已經做過思想準備，也清楚遲早會有這種事發生的緣故，看到不義超人出現的時候，卡爾並不十分驚愕，也不覺得難以承受，甚至沒有感覺到一點點被自己憧憬的人所辜負的憤怒。

他和克拉克是一體的，他的感受和克拉克的感受也是共通的，甚至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的“置身事外”，他看得比克拉克本身更清楚。

那些誕生了不義超人的世界對超人太溫柔了，超人在那些世界被保護起來，人們信賴他、依賴他，像是生活在一個專屬於超人的美夢裡一樣，那些超人像是擁有強大的力量卻沒有受到過心靈的拷問的嬰孩。

成就偉大靈魂的永遠是苦痛，讓人成長的永遠是失去，令超級英雄們成為超級英雄的，正是那些降臨在他們身上的災難和他們本身意志的驅使，兩者必須同存，缺一不可。

如果沒有鞭策，心靈不被折磨，甚至在沒能救下某些人的時候，會被民眾真心實意地安慰“超人不是神”、“這不是你的錯”，那麼超人就只是一個試圖追求正義的孩子。

孩子會犯錯，而當超人犯錯，沒有人可以糾正這個錯誤。

沒有人可以說服他，沒有人可以制止他，甚至沒有人可以真正意義上反抗他，蝙蝠俠的抵抗更多地是一種負隅頑抗，單單拼力量蝙蝠俠拼不過超人，拼智慧……

這麼說吧，超人的智力等級是和蝙蝠俠、萊克斯平級的，很多時候他在這兩人面前顯得弱勢，卡爾也研究過，結論是，因為超人的思維模式和這兩人的不同。

徹頭徹尾的不同。

舉個例子，如果外星人忽然在天空開了一個大洞，源源不斷地把士兵輸送到地球，超人的第一反應是“先保護人類然後看能不能和對方坐下來好好談，也許他們攻擊人類是因為他們需要幫助”，就像有些人搶劫是因為他們走投無路一樣；而這時候，蝙蝠俠和萊克斯大概已經收集好了對方的資料，抄傢伙上去就是幹了。

克拉克有種救世情結，而且並非普通的救世情結。

就像卡爾從最初就認識到的那樣，其他所有超級英雄的救世情結，或多或少的，都表現出“拯救無辜打擊邪惡”的傾向。他們既要拯救無辜，又要打擊邪惡，可是克拉克的救世情結卻是無差別的。

克拉克有著高度的同情心，對好人壞人都是如此。當然他也並非神靈，他的愛並不是無差別的，他偏愛好人，同樣也痛恨邪惡。

問題的關鍵在於，在克拉克心裡，沒有人是真正邪惡的。

卡爾見到很多次類似的情形：只要壞人痛哭流涕地表示懺悔，甚至是在連他都能看出來這個壞人不安好心的時候，克拉克都會毫不猶豫地握住對方的手，原諒對方、鼓勵對方。

總是這樣，永遠這樣，好像超人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好像超人不明白世界上有些人就是邪惡，就是不能變好。

難道超人真的不知道嗎？一個能夠聽到地球上任何聲音，能夠聽到數十億人悲歡離合，能夠將整個地球的愛恨全都收進耳中的人——他真的這麼蠢嗎？

當然不可能是。

他只是看待所有人都像是看待他的朋友和親人，如果有人受到傷害，他覺得他保護這些人義不容辭；如果有惡棍想要改過，他會毫不猶豫地接納他們。

不不不，說毫不猶豫還顯得太冷淡了。

他希望那些人變好，他想要那些人變好，他迫不及地渴望那些人變好，他心底對最邪惡的人也保留著一絲希望，就像一個朋友對一個墮落的朋友懷有一線希望那樣，並非愚蠢，這件事完全和智力無關。

他一次又一次受傷，然後一次又一次再度伸出手，不在乎個人的犧牲並不難，難的是克服做出過犧牲後那種發自本能的自我保護的心態。

正是這種希望讓超人顯得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