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嚥下那被咬得稀爛的一小塊涼糕,心裡苦得幾乎要落下淚來:涼糕的確是蜀地名吃,但她自幼便極為不喜。而昨日父親的囑咐言猶在耳,與沈家的親事無論如何不能失敗,投其所好是第一位的。況且眼前的年輕郎君,她也是一見便喜歡上的……納徵一過,親事便要正式操辦起來。沈岱與江漣二人互相滿意使沈家夫婦喜出望外,他們怕極了節外生枝,儘快且順利地操辦完獨子的親事幾乎是他們餘生的全部目標。沈大先生一發話,沈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請期安床不說,還要補上沈岱玩鬧落下的聘書。還有成親當日要用的綾羅綢緞,香燭酒牲,甚至宴席菜色、食材原料,全都要儘快置辦妥當。沈岱本人也被沈大先生從小廚房裡拽了出來。意思是要成親的人,這些事情也不能全交給別人來操心,其餘的也就罷了,這新房裡的裝飾用具須得親自準備,也算是對新婦的誠意。沈岱原本對製作點心外的事便無可無不可,加之江漣溫柔婉約,也頗合他心意,於是領了幾個伺候他的小廝,出門置辦東西去了。他領著幾個小廝在鎮子裡轉了一圈——能買的東西幾乎都叫他家買得差不多了,可空手而歸必定免不了斥責——好在各類織料不嫌多,女用的釵環珠玉也該備上,外加新房內裝飾用的字畫瓶鏡,勉勉強強湊齊三箱抬回沈家。沈大先生草草看過一眼沒說什麼,沈岱暗暗長舒一口氣。然而次日管家帶人清點物品數量,卻發現沈岱之後買回來的那批東西里少了兩匹紅絲,一匹紅紗,還有些小首飾一類的東西。沈大先生得知後勃然大怒。主家最忌諱家中下人順手牽羊起不該起的心思。沈家雖不算世家,對下人也以寬和為主。但如此事端,自然不會姑息,當即下令封門徹查,以免與江家結親後再鬧出更大的亂子。一時沈家人人自危,無論何時皆二人以上同行。然而如此過了數日,不僅罪魁禍首沒有找到,反而接二連三又丟了不少,沈岱親手置辦下的東西,竟然已經憑空消失了一多半。家裡人著急上火,沈岱自己卻像沒事人一樣——說老實話,他真不怎麼在意那些東西,左右只是買回來交差的,是做帳子還是做被子,是留著用還是賞給下人那就不是他的事了。眼見家裡因為一點東西鬧得人仰馬翻,擾得他下廚心情全無。好不容易才抓到個機會,趁守衛不注意,翻牆跑出來散心。鎮外大多是田地,除了朝廷修的官道外幾乎沒有路。他踩著田埂亂走,間或走左忽而右轉,留下一串深淺不一歪七扭八的腳印。太陽在他的隨心所欲裡漸漸消磨掉精神,偏西的餘暉灑出一片金粉,望川鎮離他已經很遠了,是種一眼望不到的遠。高大樹木遮掉僅存的陽光——這是片有點偏僻的樹林啊,他想。樹後一座淺淺隆起的土丘,還有一塊碑,是墓碑的形制,碑上寫著谷心二字,卻並非填的金粉,而是硃砂。沈岱心頭一跳,蛇一樣隱約的刺痛從他後頸冒出慢慢爬到頭頂,帶來一種虛幻而混沌的不真實感。硃砂填名,代表墓主有冤有怨。又舉目四望僅此孤墳一座,想必另有隱情——他俯下身湊近了去看,卻見那墓碑靠樹幹一面的下部刻著自己的名字。“谷心之墓沈岱敬立”——他茫然又遲緩地思索,原來自己曾經立過這樣一座墓,在這種地方……可,谷心,是誰……?他踉踉蹌蹌地後退出樹林,重見最後一抹端莊熱烈的日光,燒得天邊血紅,驀地驚醒逃也似的飛奔回家。當晚就發起高燒胡話不斷,郎中束手無策,反倒是那個測吉日的江湖騙子似的道士,一口咬定這是魘著了。不知所謂地作了一通法,沈岱倒真的安穩下來了。病榻上養過三天,婚期就真的近在眼前了。沈岱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跟著自家孃親做各項準備工作。沈夫人疼兒子遠近聞名,眼見兒子長大娶親,自然心中激動。沈岱打量著母親神色,露出個帶幾分討好的笑,問道:“娘,您知道谷心嗎?”沈夫人一愣,激動也沒有了,彷彿不認識自己兒子似的,“什麼谷心?”“哦,沒什麼。”沈岱搖搖頭,連忙岔開話題,撿起箱子裡的一卷字,道:“這個好,江姑娘也喜歡,就掛在房裡吧。”“嗯,”沈夫人深深地望了自己兒子一眼,鹽泉江家與他們家類似,也是個才興旺一代的家族。江老爺念過幾年私塾,江夫人卻沒有,唯一的女兒也被薰陶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認得幾個字而已,哪裡會喜歡什麼書法?她分不清是哪裡出了問題,但兒子看上去並無不妥,倒心下稍安,“就隨你吧。”新房佈置完後,由好命佬與好命婆負責安床鋪床撒果。如是禮節走完,只等成親之日。沈家在自家後院擺了酒席,來的多是蜀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年紀擺在那裡,成親的是小輩,便不好張羅著鬧房之類的事。三拜之禮過後丫頭扶著江漣先行進房,沈岱在外敬酒,敬過一輪後幾位隨父母同來的年輕人爭先恐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