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爺和鄰里鬥了幾句嘴,一個人樂呵樂呵半天,接過葉舟遞來的靈石以後嘆了口氣,道:“小舟,以後就別來我這兒買菜嘍。”葉舟被這訊息鬧得猝不及防,“您……?”大爺慈藹地摸了摸他的頭,“該走了。我和這街上玩得好的朋友約好了明天一起去投胎了。小舟,要好好過啊。”鬼是不能一直留在鬼城裡的。他們這些鬼不像冥族有類人的軀殼,他們住在鬼城裡會漸漸虛弱,魂力不會改變,精神卻會越來越空虛,最後也會魂飛魄散。就因為這個緣故,很多鬼就覺得:在這裡待著也會魂飛魄散,還不如去鏡臺看看。索性已經死過一次,魂飛魄散怕什麼。鬼城裡的鬼雖然有實體,但卻沒有感覺,種的蔬菜也多半賣給像他這樣的冥族。如果想要有感覺,還得去鬼市上兌換價格高昂的通感玉,且是一次性用品。無法與人親近,精神愈發空虛,記憶漸漸消弭,到了這個時候,難以忍受的孤獨感就會推動鬼魂們主動入輪迴。這是好事。結束這一生,開啟新的探險。但這些人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葉舟都習慣地把他們當親人。葉舟覺得心裡悶悶的,臉上還是掛起一個笑來:“夜遊節不參加就走了嗎?”大爺感慨道:“不了不了。怕到時候捨不得走嘍。”魂飛魄散的滋味他自己是沒嘗過,卻聽人說過。魂飛魄散可沒有死亡那麼簡單,人的魂魄就像是人的核心,灰飛煙滅就如同直接摧毀精神,把整個人剜成碎片暴露於天地,無遮無蓋,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孤獨感會把你撕碎。比死亡難受千萬倍,這個人留在世界上的所有痕跡也會被抹除,如同不曾來過。自我寬慰了幾句,葉舟由衷地為他們入輪迴感到高興。和大爺聊了幾句,葉舟買好今日食材就家去了。小閣樓的門窗敞開著,屋裡透亮,冷泠泠的空氣四處打轉,吹得草木悉悉索索。葉溟迎著亮處坐在案几後面,修長如玉的手骨骼清削,握筆的姿勢賞心悅目。他懸腕鋪紙寫著字,額邊的墨髮自然垂下,俊朗的臉顏在光線的映照下有種白玉般的質感,五官深刻,黑瞳裡透出一點溫涼的光。葉舟舔舔嘴唇,看著這一幕有些痴了,心裡頭發癢。葉溟凝神屏氣寫完一張紙捲起來,這才神色溫柔地望過來,淺淺笑道:“回來了?”葉舟道:“哥哥又在寫策論?”“嗯。”葉舟揹著揹簍,手指摸了摸衣服下襬,有點無處安放的感覺,最後他捏了捏胸前的竹質肩帶,輕聲道:“那、那我先不打擾哥哥了……我去準備晚膳。”葉溟看著他轉身下樓,眼裡的溫涼漸漸潮湧成溫情脈脈。葉舟一直知道葉溟和他不一樣,葉溟不是普通的冥族人,而是冥主的三兒子,身世算得上是潑天的富貴,一言一行都透著世家子優渥的格調。街坊鄰里聽說了的凡是有點眼色,都尊稱一聲三少爺。——也不知是怎麼會來這裡做了船伕。那手那筆寫出來的縝密策論是會直接承給冥主的,相當於是人界裡說的奏摺,而自己……葉舟心裡不免密密麻麻地疼。剛開始發覺自己對葉溟有愛慕之心的時候,葉舟那陣子過得很難受。他和葉溟同起同居、同吃同睡,葉溟的每一個動作在他眼裡都是天塹般的差距,明晃晃扇斥著他那些齷齪的心思。不過也好在他日後是要接手鬼渡船的人,鬼魂來來去去,生死徘徊間,他也漸漸知曉,浮世本就一場大夢,得意須盡歡。只要葉溟不討厭他的接近,他就可以日復一日得寸進尺地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的心上人。——不過總歸是不敢袒露,偷偷摸摸畏手畏腳這麼多年。不過明天就是夜遊節,好歹這一次、在哥哥走之前告訴他罷。若是拒絕了,哥哥不回來,也避免兩人不自在。葉溟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剛來這兒的時候自己就沒下過廚,後來葉舟又自告奮勇地負責飯食,就更沒讓他動過手。葉舟從隔壁孟婆婆那裡學了手煲湯的絕技,晚上兩個人吃完飯,一人一手捧著一盅蘿蔔筒骨熱湯,坐在長板凳兩頭慢慢喝著,暖手又暖胃。筒骨上的嫩肉被煨得酥爛融入湯裡,切成塊的白蘿蔔飽滿透亮,一咬口齒流香,滿嘴清甜。白蘿蔔的清香和筒骨的鮮味融在一起,撒上零星的碧綠蔥花,讓人食指大動。葉溟是很喜歡飯後喝點湯的,他總覺著葉舟燉的湯比他從前喝過的所有湯都要鮮美,不過興許也是他愛屋及烏。他眼裡藏著笑,抿了口湯,就聽見一旁葉舟悶聲道:“哥哥,今日賣菜的劉大爺說他們明天就走了。”葉溟像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往他身邊靠了靠,湯盅上的溫度直直熱到他心裡。葉溟道:“死生來回,陰晴圓缺。渡船架了這麼些年,要知道,憫生可鑑,勿傷於死。萬物逆旅,光陰過客。”葉舟:“我知曉,我只是同你說說。”世間的生死規律沒有誰比冥族人更清楚。有些鬼魂生而有怨氣,常年在怨氣中解決冥界人界事件的冥族人很容易就會受到悲觀情緒的侵襲。尤其是他們這些渡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