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汪汪汪!”聽到這聲音,南顏膝上的人發出一聲似是疼痛又似是愉悅的笑嘆, 雖然醒轉過來,卻無力起身, 只能閉著眼睛道:“你學狗兒叫做什麼?”“小時候隔壁奶奶說的,鬼都怕狗叫。”南顏一臉警惕地盯著那幾頭陰祝, “你把我們都送出來之後, 我爬了五里地才找到你, 當時這些鬼東西就在吸你身上散發出的這些鬼火, 我怕我要是晚一步, 回頭就只能去地獄渡你了。”“那對我而言,倒也算是一樁美事。”好似感應到南顏隱忍的怒氣, 嵇煬復又正經答道,“這些陰祝都是些常年得不到輪迴, 怨氣孳生之下形成。平日裡乃是我用魂火飼餵, 剛剛那一招消耗過度, 又沒有足夠的血食,它們想來也只是餓了而已。”“你的魂火要是燒完了呢?”“魂火沒有燒完這一說,只要人世間的羈絆不斷,自會源源不斷重生。”“真的?”見他點頭,南顏略略放下心來:“那二哥呢?”“他本來也該出來的,可幽泉獄主最後想以殘魂奪舍他,卻不知一頭撞進魘生狐胃口裡反而會被當做美餐吞噬,想來他尚需一段時日才能消解這殘魂。”南顏:“哦,那意思就是這段時間他得一個人待在鬼屋裡?”嵇煬點頭。南顏為殷琊哀悼了片刻,用指背試了試嵇煬的氣脈,只覺他雖氣若游絲,但體力正在慢慢恢復,便推他坐好,冷著臉道:“我一開始本來想罵你一頓,把你捆回愁山梵海鎮壓在伏魔塔下抄經文,一天抄五百張的那種。”從菩薩低眉到金剛怒目只一個轉眼間,嵇煬頗有些遺憾道:“我的手段的確是過激了一些,可我並未殘殺任何一個無辜之人,拿他們墊補一下顛覆道生天的大計也不行嗎?”“你我都不是審理這世間善惡是非之人,生殺有度,無權決定這麼多人的死法。”嵇煬挺想說,他以前的確是審理世間善惡是非的。可佛修畢竟是最固執的一類人,或許南顏覺得,她自己造殺業可以,卻不願意見到他累積惡因。這麼一想,嵇煬便覺得這樣的靈魂可真誘人啊,悲憫而殘殺,仁慈而絕情,禁慾而惑人,就像一朵夜中安然盛放的沾血白曇。周圍的陰祝也顯而易見地躁動起來,但仍是不敢靠近,他們有限的靈智同時發出了一種疑問——世間美味的那麼多,獄主為什麼就獨獨喜歡這麼一個烈口的?對鬼物而言,最討厭的的魂魄是來自佛修的,這些佛修死後自帶功德,善惡刑獄難傷,有些甚至不走輪迴,直入西天極樂,它們餓急了想咬上一口,就非要崩掉牙不可。如是在這山洞中療養了三日,外面時不時搜查過的神識頻率越來越低,南顏便決定帶著嵇煬一併離開。他們離開時是凌晨,因為嵇煬的魂火仍在時不時飛散,只能像個凡人一般步行而出,免得落下痕跡。幸運的是,路上他們遇到一隊運糧的凡人車隊,巧言說了兩句好話後,凡人們便載著他們去了巫嫄山外的一座小鎮。修士的地界總是因為結界的緣故四季如春,難得見到裹著厚厚的棉襖準備在第一場雪來臨前忙活的場面。這小鎮是一個家族的屬地,方圓兩三百里都沒有什麼宗門與坊市,南顏覺得嵇煬如今的狀況也走不遠,只能暫時在小鎮上租了個院子落腳。這一日,南顏照例出去打探訊息。她出門得早,開門時發現地上已起了一層薄霜,平日裡應該開門灑掃的店家都貪著熱炕頭,走過兩條街道,她只看見有一個賣畫紙的和賣炊餅的相互依著取暖聊天。這裡的凡人賣的畫紙同凡洲不同,用的是修士廢棄的符紙,重新攪打成漿,再添些輔料,如此做出來的畫紙既好用又防潮。人不管生在哪兒,都各有各的生存之道。賣畫紙的人說,他是為了給女兒攢入仙門測資質的靈石,估計明年春後就攢夠了,南顏聽他說了半晌對未來的期待,她起初是想勸告他修界殘酷云云,但隨後便止住了。“……若能給她捐個外門弟子也好,能換些靈藥治她孃的病,這麼多年了,修仙做仙師是唯一的指望了。”對貧苦的凡人而言,家裡若有人能修得仙緣,一輩子便不愁吃喝了,誰去管修界是不是殘酷。南顏不禁想到在卯洲那個為了孩子能修仙,不顧一切去相信那些賣假藥的騙子的女子,輕聲一嘆,正想上前,卻見有人搶在自己前面,將那些畫紙都買走了。“公、公子,您確定要買這麼多嗎?”“嗯,在下素喜丹青。”這人撐著一把油紙傘,傘上早已落了一層薄淡的白雪,而傘沿下垂蕩的髮絲亦然是灰白相間的。南顏倏然睜大了眼睛,甚至雙手都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是他,還是不是?他怎麼可能親身來這裡?南顏想說服自己這是個偶然,但細細一想,又有哪個修士會無緣無故到這座人跡罕至的小鎮……除非,他就是來找人的。至少,她不能讓嵇煬被找到。南顏剛後退一步,便見那人轉過身來,彷彿早就知道她在附近,溫聲道——“小姑娘,幫我拿一下畫紙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