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可是應則唯,他的心思,恐怕便是赤帝在世,都難以猜透。“我今日方知,道生天這樣一個自詡天下諸道源流之聖地,竟也是一個玩弄人心之地。”“由來已久。”寂明道。南嬈盤膝坐正,請教道:“願聞其詳。”“……”南嬈:“禪師,你同小沙彌們講道時,也要背對聽者嗎?”寂明沉默了足足十數息,方慢慢挪正,瞳仁裡映出南嬈鳳凰花一樣的面容,他的眼神仍是十分平靜,但捻動佛珠的速度卻加快了不少。“我便同你講一個在我幼時……珈藍古佛告訴我的故事吧。”“曾經在凡人間,有一個書生,因批判權貴而落榜歸鄉,一路上受盡衣錦還鄉的同儕譏笑,說他此番落榜,只能回鄉教書做個貧寒的私塾先生,連自己都養不起,如何養得起妻兒,不如讓他們代養。”“驛站入夜後,書生睡在最便宜的柴房裡,心氣難平,半夜提起柴刀,將譏笑他的同儕們全部殺了。”“洩憤之後,書生看著滿地屍骸清醒過來,想到這些同儕家裡也有父母妻兒,一時悔恨交加,正要自刎之時,驛站外一夥強盜闖入驛站裡大肆殺掠。而書生心想,左右都是死,不如死之前帶走一個殺人如麻的強盜,也算是彌補。”“但怪事發生了,就在書生憑著一股血氣殺了第三個強盜時,窗外一縷青光飛入,數息間,所有的強盜都死光了。書生抬頭一看,只見門前立著一個仙風道骨的老人。”“老人說,你剛剛所作所為我都看到了,見你資質不差,想收你做個弟子,從此舍下這些紅塵,隨我成仙成神。”“書生造業在前,贖業在後,起伏跌宕間,心中只想逃避,便跪請老人收他為徒,引他入道。”“老人又說,可你一身因果未斷,就算修仙也難以入道,需得斬盡塵緣。書生不懂,再次向老人請教,老人便直言道,塵緣最重者,莫過情緣親緣,你若隨我離塵,你今次屠殺同儕的惡果就會落在你妻兒頭上,何不讓她們早早解脫?”“書生大驚,說妻兒何辜,老人笑笑拿出一本書冊,說這上面記載了修真妙法,你今日將妻兒的因果斷在自己手上,他修煉得道、成仙成神,去酆都大帝的椅子上坐一坐,揮揮手便能讓妻兒起死回生。”“書生半信半疑,回鄉路上輾轉難眠,兜兜轉轉回到家鄉,卻看到自家門院被聞訊趕來的同儕家人燒了一半,妻兒抱著孩子躲在後院的枯井裡瑟瑟發抖。”“同他一道來的老人揮揮手,便將那些上門尋仇的人都震退了,書生看著老人的能為,眼熱不已,對老人的話篤信了十分,用老人相贈的金銀好生待了妻兒數日後,將妻兒也殺掉,並投入井裡用石頭掩蓋。”“但是,書生跟著老人入道煉氣後,修為一日千里,不出兩年竟直接築基,這時他已知曉修界的真相——所謂成仙成神,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而那個老人,也只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魔修而已,誘哄他殺妻殺子,只是為了收集他妻兒的怨魂煉寶。”“故事的最後,是書生痛悔中殺了老人,自以為為妻兒報仇後,繼續踏上了修仙大道。”寂明說到這裡,便看見南嬈靠著菩提樹半闔著雙目,評價得十分毒辣。“這書生起意殺同儕,是為了洩憤;為逃避罪責,又聽信魔修之言,殺了妻兒;為避免自己良心譴責,又殺了引他入道的魔修好圓滿其道心,縱心中仍存一絲仗義之心,但細數而來,樁樁件件均為自己精打細算,此人若在世為大能,必是魔頭之輩,你說的這人是魔師森羅?”寂明道:“……是道尊。”南嬈坐直身子睜大了眼,啞然半晌,又重重倒回在菩提樹上:“難怪道生天之人,知情知心,又不耽溺於情,反而當斷即斬,說他們一句上樑不正下樑歪,絲毫無差。”應則唯從頭到尾沒用過什麼刻意的手段,只不過瞭解他們而已。他知道南頤愛姣娘,便會因嬈娘之死心性失控進而屠城;他知道她放不下親人,必會與辰洲背道,受天道碑重創後,他再取得她的信任;他知道寂明不會看著她死,就把她丟下穢谷,待寂明以佛骨禪心相救後,他既少一個大敵,又可輕鬆取得佛骨禪心。他從頭到尾,利用的都只不過是一個情字而已。可到頭來她知道了又如何,紅塵莽莽,眾生皆迷,唯他一人觀棋不語,心中取勝之道分明,他不是贏家,誰是?“自惡始源,便收惡果。懸空山上講道,滿目盡是無情書,即便本心有情,也是當斷則斬。”南嬈道:“這樣的人,佛門會渡嗎?”寂明道:“苦海無邊,他沉溺得太遠,佛祖亦凡人,肩上所繫為眾生,不為魔羅。”南嬈:“那我呢?我放不下仇,放不下恨,恨不能殺上道生天,不分青紅皂白地血染懸空山,如是我者,你會怎麼渡我?”菩提樹的沙沙聲一時間靜了下來,南嬈身上依稀帶著一絲清冷如月的酒香。“寂明。”她看著人時,只要這雙眼沒有帶著笑,瞳仁深處便恍若燒著一團侵略的火,“你自己有什麼願望嗎?”願望?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