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暮色四合,來報信的小丫鬟又一次來稟明情況。她還泡在鯉池裡,不肯服軟,不肯出來。那鯉池的水並不深,可是她身上溼了,那麼多人圍著,她不能出來。已經入秋了。陸無硯難得出一趟垂鞘院,他在眾人的注目中一步步走進鯉池,將震驚地方瑾枝抱出來。那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那一次,他把陸無磯殺了。方瑾枝總是說:“三哥哥,如果我有什麼能為您做的,您一定要告訴我。”就算上輩子,他那般苛待她,她還是稱呼陸家別的少爺為“表哥”,只稱他一聲“三哥哥”。陸無硯沉默了太久,方瑾枝忍不住問:“那……後、後來呢?”陸無硯皺了一下眉,“你開始躲著我,甚至求著曾祖母給你說親事。還差點嫁給陸子境。”“子境表哥?”方瑾枝更驚訝了。她又疑惑地問:“可是我為什麼躲著你?”“我怎麼知道?”陸無硯反問。方瑾枝立刻癟了嘴,她想了想,才說:“你說的這些……和你說的夢完全沒有關係……”陸無硯臉上的笑意收了收,甚至染上了幾許慍色。“後來你的妹妹暴露,方宗恪帶著你搬回方家,再後來別人告訴我你是衛王的女兒。衛王利用你害死了我母親,又利用你擒獲我,最後你為了救我死了。”相比於之前那些事情,陸無硯顯然不想將這些事說清楚,好像回憶一遍都是痛楚。他起先是恨方瑾枝,可是有的時候他也分不清他該恨方瑾枝,還是該恨自己。方瑾枝疑惑地望著陸無硯,她心裡很亂,腦子裡也亂成了一團。陸無硯對她說的這些事情太過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她根本就沒來得及思考陸無硯所說的這些事情是真是假。陸無硯將手垂下來,“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為什麼我知道你是衛王的女兒,為什麼我在你小的時候就對你那麼好,為什麼在你六歲的時候就承諾等你長大成親。”“痛苦?方瑾枝你真的知道什麼是痛苦嗎?”陸無硯眸色漸深,“你以為我就是那般毫不介懷你是楚行仄女兒的身份?”“我的父母死在你父親的手裡,”陸無硯指著門外,“還有陸家的所有老弱婦孺!你的父親在陸家男兒出征時,血洗了整個陸家!”“我怎麼能不恨你?如果你坦誠告訴我你是衛王的女兒,而不是選擇隱瞞!楚行仄又怎麼可能利用了你害死那麼多人!”“可你偏偏是被人利用,甚至用你自己的性命救了我,讓我連恨你都不能……”陸無硯緩緩閉上眼睛,掩去眼中的痛楚。“我……我不知道……”方瑾枝哭著搖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前世今生的,我聽不懂……我沒有……我沒有害任何人……”方瑾枝有些慌亂地抓陸無硯的手。“你以為我就不怕嗎?我也會害怕,怕今生還是按照前世的軌跡前行,避無可避。”陸無硯甩開方瑾枝的手,他有些疲憊地說:“走吧,至少是現在,別待在我身邊!”方瑾枝望著自己被甩開的手呆愣了許久。“無硯……”陸無硯側轉過身,沒有看她。方瑾枝開始害怕,有一種淡淡的仿若失去的滋味在她心裡蔓延。震驚和恐懼交織在她心裡,塞滿了她的整顆心。她失措地向後退去,目光始終凝在陸無硯身上。他生氣了嗎?他不再理她了嗎?方瑾枝退到門口,又輕輕喚了一聲:“三哥哥……”陸無硯頹然地立在那裡,立在倒地的那一面凌亂架子前。始終沒有回頭。方瑾枝垂著眼,難過地向後退去,一步步走下樓,整個人好像失了魂兒一樣。陸無硯在原地立了許久,才慢慢蹲下來,去撿地上的東西。上輩子,在方瑾枝小的時候,陸無硯對她頗為嚴厲,更是不顧她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孩子。除了教導她、責罰她,她的其他事情,陸無硯懶得過問。上蒼可憐,將他送回第一次見到方瑾枝的時候,他想更疼她一些,彌補前生在她幼時的苛責,彌補在長公主死了以後對她的折磨,彌補她為救他而死去的愧疚。他想陪著她長大。陸無硯將地上散開的小盒子撿起來,那裡面是一方錦帕,錦帕裡小心放著方瑾枝褪下的第一顆乳牙。還有陸無硯教方瑾枝編的草螞蚱。那一日,她挑了最好的兩個草螞蚱帶回去給她的妹妹,陸無硯卻將她編出來的第一個草螞蚱,那個歪歪扭扭的草螞蚱小心珍藏了起來。那是一張已經發黃的紙,上面彆彆扭扭地寫著“陸無硯”三個字。他第一次教她寫字,故意用“陸無硯”的筆畫比“方瑾枝”的筆畫更少這樣的理由,讓她先學會寫他的名字。旁邊是一個小冊子,裡面密密麻麻寫了一本的“陸無硯”。前幾頁的字跡還是歪歪扭扭的,可是到了最後幾頁已經像模像樣了。那是方瑾枝送給陸無硯的第一份生辰禮物其中的一件,那次她送給他的禮物足足有九樣:香囊,玉佩,書法,草螞蚱,蟾蜍白玉鎮紙,襪子,泥人,執扇,暖手爐。她說:我希望三哥哥對我的好可以久一點。侷促又不安的她。香囊?旁邊的一個小盒子摔壞了,裡面粉色的香囊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