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琳年歲尚小,也未見過世面,低著頭悶悶地不說話,一旁和珅忙不迭道:“我二人均是鹹安宮學的學生,因家弟剛剛考入宮學,我便自作主張帶著他在宮學內四處看看,熟悉熟悉。因想著離宮門下鑰還有一刻,從這裡慢走到宮門來得及,便未著急,讓幾位侍衛誤會了。”說罷,他便躬身行了個大禮,態度謙恭至極,讓人不忍責怪。那幾位侍衛見他是宮學學生,定然也出自滿洲八旗,也不想為難他,便道:“也罷,你們快些走吧,下次再遇到,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等等,”那少年竟然又開口了,“你說你們是鹹安宮學的,又有何憑據?你是哪一旗的,又學的哪一科?”和珅自然對答如流,“在下正紅旗鈕祜祿氏和珅,學的是漢學,這是在下出入宮學的文書,若諸位還要人證……在下恩師乃是翰林院編修吳省欽。”“哦,”領頭那人上下打量他,對旁邊幾人笑道:“曾有人說納蘭容若是滿洲:懷才誤此身 二人再度相見,卻是在五年之後,彼時和珅已然娶了直隸總督馮英廉的孫女馮氏,承襲了三等輕車都尉的世爵,被擢拔為三等侍衛、補粘杆處侍衛。比起先前他與和琳連飯都吃不飽的景況,無疑好上太多。這日,和珅與其餘幾名侍衛從御景園上下來巡視,就見幾名武將順著御道一路向裡疾行。“站住。”和珅那隊的領班侍衛按例攔住他們。為首那人一回頭,和珅瞬間認出了他——此人便是從前在武英殿外為難自己的少年。可如今對方官服上那張牙舞爪的獅子昭示著,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竟然便已是個正二品的武官!那少年龍行虎步,眉宇之間滿是睥睨之色,他只淡淡地掃了一眼他們,便有品秩低一些的武官上前解釋,“好叫諸位知道,我等是從金川回來的功臣,皇上要在養心殿召見我等,此為詔令。”和珅心頭一震,這般得志的少年,滿朝文武他也只能想起一人——孝賢皇后家的福康安。冤家路窄。福康安似乎也已留意到了他,瞥了眼他的服色似笑非笑:“阿爾都,你魂牽夢縈的那個美人在這兒呢。”阿爾都愣了愣,定睛看了看和珅,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竟然在這裡碰到你了。怎麼,讀完宮學了麼?可參加了科考?”這阿爾都雖是個老好人,講話也從不過腦子,假設和珅真的科考中舉,以他滿洲正紅旗出身,何苦回宮裡做侍衛呢?和珅心中苦澀,面上還是一貫的和柔謙遜,“下官不才,己丑年考的科舉,可惜名落孫山,讓大人們見笑了。”滿人尚武,本就不如漢人在詩書中浸淫千年,落第也是常事,阿爾都笑著勉勵道:“你且好好辦差,日後自有你的前程。”他這話說的很是託大,可他們這些一開始就能做御前侍衛的滿蒙青年個個出身八旗勳貴,眼前這阿爾都的祖父彷彿就是個不入八分輔國公。和珅點頭稱是,阿爾都又問道:“你可娶妻了?”和珅悶聲道:“下官亦是乙丑年娶的妻。”“哦,娶得是哪家的格格?”“內務府漢軍鑲黃旗馮氏。”阿爾都仍覺得有些陌生,一旁福康安不耐道:“怕是和馮英廉有些瓜葛,以及阿爾都,你是活的不耐煩了麼?皇上還在等著呢,你與他囉嗦個什麼勁,誤了時辰,是砍你的腦袋還是砍我的?”阿爾都趕緊噤聲,福康安又看了和珅一眼,“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張巧嘴,爺看你日後前途無量,只小心做人,莫行差蹈錯的好。”說罷,也不待和珅反映,便帶著幾人匆匆走了。此時眾人看向和珅的神情已有些異樣,因他平日裡就和柔處世、上官沒一個不喜歡他的,如今竟又認得福康安這般人物,可見其是個攀慣了高枝的,不少人神色已帶了些嫉恨鄙夷。和珅咬了咬牙,心中酸楚憤懣嫉恨可是三言兩語能道得清的?可一看周遭眾人看熱鬧的神情,雲淡風輕地笑道:“從前在鹹安宮學見過那位爺,不過匆匆一面,竟還能記得我,是我的福分。”眾人一陣戲謔的大笑,繼續巡邏不提。和珅忍不住回頭看了福康安等人遠去的身影,舉頭看看紫禁城四方天上密攏而來的烏雲,陡然之間想起從前在宮學時,先生們勉勵自己的漢詩。那日晚上回去,他將自己鎖在書房裡,將李太白那首上李邕反反覆覆地謄抄了百餘遍——世人見我恆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