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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才知是鐘鼓司新捧出來的人,只唱了一齣戲便得了父皇青眼,日日要他伴駕。宮中人說起這件事,又羨又妒,語氣酸得能聞出醋味兒來。他也覺得自己心裡酸得很。及至後來見了他素顏時的模樣,更是驚為天人,傾慕不已。然而那畢竟是父皇身邊的人,況且還是這樣一個尷尬的身份,他一面失落,一面又鬆了一口氣。因為從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先帝的荒唐行徑,所以他曾立志,絕不會如自己的父皇一般荒唐糜爛,一定要勵精圖治,扶正大楚河山。他做到了。雖然本身才能不算上乘,但畢竟偌大個國家,只要皇帝願意勵精圖治,就壞不到哪裡去。只是徐文美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原本這樣“狐媚惑主”之人,該是他最為痛恨之輩,本應毫不手軟的除掉。然而對他來說,這又是印在心上一個十分鮮明的影子,怎能隨意處置?正為難間太后動了手,反倒給了他保住人的動力,甚至不惜同自己的生母生出了嫌隙。那時他曾經問過徐文美的打算,對方回答想要出宮養老。他沒有答應。其後十多年間,徐文美住在宮中,卻一日比一日更沉默。要離開皇宮的話他沒有再說過,然而誰都看得出來,他過的並不好。他在這皇宮之中的位置,就像是在皇帝心裡的位置,無處安放,又不甘放手。如果繼續纏繞下去,他們之間,必定會成為一個死結。然而平安出現了。對於這個突然出現在徐文美身邊,迅速的得到了他的信任和親近,甚至讓他有了些許變化的人,皇帝的心情是十分微妙而複雜的。論理他不應該跟一個小太監計較這些,但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又怎麼可能真的不計較?這便是徐文美離開南北十三排最靠北邊的小院,而平安被調往司禮監內書房的真相了。那時皇帝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平安能夠有辦法偷天換日,生生將徐文美從皇宮裡給弄了出去。從此天高海闊,燕翔魚動,各安天涯。離開皇宮之後,徐文美彷彿換了個人,似乎要將這十幾年的沉寂壓抑都爆發出來,幾乎變作了一個皇帝不認得的人。他知道,徐文美心裡的結解開了,自己的卻只能繼續存在著。對於皇帝來說,徐文美這個人,就像是他的藝名一般。虞美人,那是一種有毒性、會成癮的花。平安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到了什麼,但作為一個正陷入愛情的甜蜜之中的人,他必須承認,這一刻的皇帝,看上去讓人有些想哭。雖然他不覺得皇帝跟徐文美在一起,最後會有什麼好結局。然而當眼前這個人生命走到盡頭,追憶一生的時候,身邊卻沒有那個知心人存在,到底有些淒涼。人世間所擁有的一切都無法帶走,就連最後的眷戀亦不能相見,這份懲罰已足夠殘酷。良久,皇帝回過神來,繼續道,“我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蒼生黎民,唯對一人於心有愧。平安……你、告訴他,他……自由了。”“是。”平安低聲應道。說完這句話之後,皇帝像是耗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他閉上眼睛喘息了很久。明亮的燭光映照在他的臉上,與他面上那種生命的枯槁形成強烈的對比,讓平安心頭猛跳。他努力屏住呼吸,彷彿怕驚動了什麼般小心翼翼。“什麼時候了?”片刻后皇帝低聲問道。正好子夜的更聲敲響,平安微微一頓,回道,“陛下,子時了。”皇帝猛然伸出手來,緊緊鉗制住平安的手腕,牙關緊咬,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你要、輔佐小七……保我……皇楚、千秋……萬、代……”話到最後,於尾音中漸漸低沉,幾不可聞。抓在平安腕間的那隻手往下一墜,平安一顆心彷彿也被這麼攥著一直往下落,彷彿永遠沉不到底——熙平二十五年正月初五,帝王駕崩。【這當然不是平安第一次直面死亡。事實上,在他才十幾歲時,就曾親自埋葬了相依為命的爺爺,其後才成為後來浪蕩漂泊,始終無依的旅人。但他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死亡——一個人的逝去,便代表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與億萬百姓息息相關,牽一髮而動全身,讓人不得不小心謹慎。這是皇權的力量。平安來到大楚的時間已經很久,此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意識,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識到,皇權對這個時代所造成的、根深蒂固的影響。——那是他以一己之力要對付的力量。不,不是一己之力,對上趙璨看過來的視線,平安心頭的震盪逐漸了平息下來。“你在看什麼?”趙璨問他。兩人這時候站在御花園堆秀山上的避風亭裡,這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而因為皇宮總體上是依山而建,所以這裡也可以說是整個京城最高的地方。——若非如此,平安之前也不敢將圖書館建到五層樓高,堪堪要跟皇宮建築齊平。平安靠在欄杆上,從這個角度往遠處看去,能夠看到整個京城的全貌。因為帝王駕崩,宮中喪鐘長鳴,一夜之間整個京城所有喜慶的紅色都被換下,變成了素色的白,襯著覆蓋在城市地表的皚皚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