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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循聲抬頭望去,便見一個儀態端莊的華服的老婦牽著一個懵懂稚童的手,自屏風後走出。老婦身後跟著個侍女打扮的美人,美人低眉順眼,卻掩蓋不住眸中神采,舉止風華。少年情不自禁的一喜是韓娘,她沒事。在座的魏州官吏顯然都認得這一老一少,紛紛列排兩側,躬身行禮,“公主殿下,小公子……”是趙國公主和田氏的遺孤。老婦沒有應答,只四顧,“是誰說天子政令在魏博是一張廢紙的!我田家三代敬奉王事,忠心耿耿。如今老身還在,幼主還在,是哪個亂臣賊子敢當魏博的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無人作答。老婦牽著幼子,行至令狐晉的身前,令幼子跪下,詢問,“天子有何旨意?” 蓬山此去(八)令狐晉當眾宣讀天子旨意犯上作亂者只魏斯元一人爾,魏州臣民仍是我臣民,凡歸順朝廷者一律不追問前情。天子聽聞外甥魏博節度使去世,悲痛不已,特命令狐晉代他前來弔唁,並撫卹節度使之老母幼子寡妻。又聞魏博節度使之子年幼不能統領一州,特冊立節度使之叔為留後,代為執政,並賜輿服若干……一切塵埃落定。收拾未遂的叛亂的餘波,又花了幾日功夫。少年跟著令狐晉出入於魏州權貴的門廳,親眼目睹他的威望和手段,崇敬之餘又隱隱感到不甘。而韓娘一直陪在趙國公主身邊。她性子並不像旁的大家閨秀那般柔婉賢淑,卻自有討人喜歡的地方。趙國公主對她幾乎無話不談,短短數日相處下來,就喜歡得恨不能認了她當乾女兒。這一日少年陪同令狐晉前來拜見趙國公主,恰遇到韓娘從趙國公主處出來。三人正在門口相逢。韓娘行禮離去之後,趙國公主請令狐晉進去。觀他神色,忽然便笑道,“你要是喜歡就納了她。這孩子聰明伶俐,倒不辱沒你。”少年就護衛在門外,這話一字不差的落入他耳中。他心下震動趙國公主看著這麼喜歡韓娘,可依舊隨口就能說出讓她給人做妾的話。令狐晉笑著搖頭,“您別這麼說。她是正經的官宦出身,父親是羽林軍大將軍韓世坤。”趙國公主驚詫道,“當真?”她畢竟是遠嫁聯姻的公主,韓世坤的名號還是聽過的,“那她為何……”令狐晉察覺出自己失言,略一思索,便解釋道,“……她和旁的閨秀不大一樣。”少年這才知道,原來早在四五年前,令狐晉就已見過韓娘了。那年韓娘女扮男裝,孤身一人前去追趕父兄的軍隊。她褐衣兜帽,披著髒兮兮的麻布披風坐在路邊枯樹啃乾糧時,令狐晉的斥候兵身中三箭,人衰馬竭,仆倒在她面前的土路上,揚塵撲了她滿嘴。白骨蔽野,千里荒蕪。目力所及,獨她一人。……小姑娘帶著情報找到了令狐晉軍中,並且居然真的見到了令狐晉。令狐晉奉旨撫軍,路過相州。韓孃的大哥韓薦之奉父親的命令前來護送他,恰也在他營中。韓薦之一眼就認出這髒兮兮的假小子就是自家小妹。令狐晉彼時不知曉韓孃的身份,還想著獎賞她。無意中聽見韓薦之私下訓斥妹妹,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詫異於這姑娘無法無天,終還是沒忍住,尋機問她一個姑娘家為何不好好待著,卻要跑到這等兵荒馬亂之處。而韓娘給他講了一件自己年幼時見過的事。那一年她五歲,街坊裡,有個女人被殺。為何被殺?因為前一年亂兵來襲,她的父兄帶著家眷逃亡因嫌她累贅,沒有帶上她。於是叛軍來時,她就落入賊手。但她模樣姣好,性情和順。曲意逢迎之下,竟從賊子手裡保住了性命。可一年之後,官軍殺回來了。賊首伏誅,她也被官軍“救”了出來。……而後她就因屈身從賊,被當眾處死了。她受死時百姓蜂擁前來看熱鬧,將穢物投擲到她身上,罵她不要臉。韓娘年紀小,看不懂,她問,“可是這麼多官軍都沒擋住賊啊,她怎麼擋得住?那麼多大人物都沒事,為什麼偏偏要殺她?”卻被姐姐用力的捂住了嘴,“……別說了,小心被人聽到。”那個女人被殺了,所有人都拍手稱快。就只有韓娘蹲在她被殺的地方,看著地上被鮮血浸透的泥土。沒有人能理解一個五歲的小姑娘的難過和懵懂。後來鄰居家的小男孩走過來,想拉她回去。她問了他同樣的問題。小男孩蠢頭蠢腦的,理解不了她的困惑,可他天性純善,是唯一陪著她難過的人。他的回答令她印象深刻。他說,“大概……因為她什麼都沒有做吧。”少女眼含嘲諷的看著令狐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亂世之中,區別男女又有什麼用處?我阿爹守城,家中奴婢、姬妾,我們姐妹全都得皮甲上陣,和男人一樣殺敵。我還聽說有名將守城,糧草不足,便將家中小妾捐出來,殺了讓大家吃肉。一將功成,還不知有多少女人成了果腹之物。大叔您莫非覺著,我身上能剮出的肉,比千里投軍的用處還大些?”她說,“……我寧肯因做蠢事而死,也不願什麼都不做等死。”她要拼儘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