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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揚一壁安撫道不會有事,一壁下車將要往救護車上湊的小外甥拎出來塞進車裡,把手機丟給他。到了醫院,人送進手術室,護士把幾個看熱鬧的友鄰往後攆,“只是被濃煙嗆暈了過去,沒有生命危險!現在要做燒傷處理,家屬後退!”俞揚脫力地坐在長椅上,賀小朋友見他一張臉山雨欲來,畏畏縮縮說:“小舅舅,我看我還是不在這裡添亂了……”俞先生厲聲訓了幾句遇事要冷靜如何如何,又罰他回去將《謝安傳》抄寫一遍。遣走小禍害,俞先生惘然一嘆,悄悄將膝上的泥土搓掉,他忽然想到,謝安也只是在棋盤上裝裝從容而已。俞揚覺得常先生大概是一個讓他不能脫身的場。不過他顯然不是這個場裡的唯一存在,病房裡,劉梁強行執著常先生的手,淚眼漣漣懺悔:“對不起,我沒能救出你的phd學位證書。”常先生被他握得頭皮發麻,強笑著說:“學歷都是浮名。”劉梁滾出豆大淚珠,“我也沒能救出你的電腦。”常先生掙扎著,“已經送去搶修了,我對國產電腦的質量有信心。”劉梁不禁涕零,“你的錢夾也沒救出來……”常先生的手終於解放,將劉梁緊攥在另一隻手上的銀行卡抽出來,道:“你的錢夾救出來了便好。”常先生去替他辦理住院,劉梁沮喪地向俞先生傾訴,“看見沒有?說一句‘你把你自己救出來就好’,有那麼難嗎?”俞先生點頭稱讚,“對待朋友知圓守方,他的伴侶就不必殫精竭慮……”“一句話裡出現超過兩個成語,理科生一般都聽不懂。”劉梁昏頭漲腦,唉聲嘆氣道:“常周這個人啊,看著脾氣極好,一點沒有拒人千里的架勢,撞上去了才知道,裡面根本是根木頭,唉……你知道嗎?本科的時候實驗室有個博士生喜歡他兩年,直到畢業,常周都以為對方只是欣賞他的能力……”“他應該直白地告訴他。”“怎麼可能?那時常周還不到十六歲!”劉梁沉浸在往事裡,幸災樂禍道,“說來那位學長真是可憐……沒日沒夜陪常周探討,沒有追到人,反而被虐得死去活來,最後跑去跟導師說,覺得自己沒有物理天分……”俞先生問後來呢?劉梁道:“常周去留學;那個學長拿到學位以後,放棄做研究,去華爾街搞量化啦。”不明不白慘中一箭,俞先生抿唇沉思,倏而狡黠一笑,站起身,拍了拍劉梁的肩,誠懇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對於這種才智超群的人,用小情小愛束縛之,既是無望的,也是自私的。我以為有的情感藏在心底才是高尚的,劉先生作為科研工作者,覺得如何?”資本家的道德情操讓科研工作者自慚形穢,“我覺得很有道理……”走出病房,徒見一人西裝革履,悽悽惻惻,將身子探出窗戶外抽菸,俞揚上前道:“這個辦法好!如果被護士看見,大可以狡辯稱,‘我是在室外抽菸,二手菸是自己飄進來的。’”那人頭也不回,“我是搞藝術的,比不上俞先生克己奉公。”看來那番言論被他聽了去,俞先生不再迂迴,低聲問:“剛才消防人員來通報初步調查結果,說火災發生是因為私接電路……作為房主,蕭先生不怪他?還是……對蕭先生來說,他把自己救出來便好?”蕭宋瞥了他一眼,“俞先生果然和新聞描述的一樣好心,見不得別人水深火熱。”“不,我是個投資者,不是個慈善家。我從來不樂善好施,當我決定伸出手時,唯一的可能,是因為看到了合作的機遇。”樓下,右臂打著石膏的青年正走過草坪中間的小徑,俞揚靜默地注視著,一直到他走入了繳費大廳。轉身和蕭宋握手,道:“我恰好認識一位巴黎的女藝術家,她近年一直渴望在中國辦展,我想蕭先生會感興趣。”常周將劉梁安置妥當,正埋頭走出醫院,一輛黑色轎車從背後滑出來,車窗降下,俞先生問:“你去哪裡?”常先生答:“回去看看火災現場。”俞先生說:“哦。”一人一車同速,走出幾十米,常先生歪頭問:“你就這樣和我保持相對靜止?”俞先生笑道:“我有一種更好的方法,但是鑑於你今天已經向我道過六次謝了,我實在不忍心讓你的謝意繼續貶值下去。”“我的謝意貶值到什麼程度了?還買得起你的一次幫助嗎?”俞先生宣稱自己不是慈善家,這時他的幫助卻可以由謝意買到了。透過這種等價交換,他們達成一致,採取了另一種保持相對靜止的方式。到了小區門口,常周跳下車,彎腰對俞先生說:“無論如何,今天謝謝你。”“第七次。”俞揚為他計數,“你還有地方可去吧?”“看完現場就回我父母家。”俞揚道:“你是本地人?”常周眨眨眼,用本地話說,“貨真價實的本地人。再見,俞先生。”車外蟬鳴聒噪,暑熱使人煩心,水泥地上熱氣浮動,草叢裡黃色的野貓打著哈欠,露出獅子似的獠牙。熄了火的車內,冷氣散得很快,溫度迅速攀升。俞揚手上的香菸抽了半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