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印象裡的師叔,不是個易接近的人,師父去世之後,他一直都和師叔住在一起,住了半年有餘,師叔和他說過的話一共沒超過十句。有一段時間,他冒著被師叔狠揍一頓的風險,鍥而不捨地拿著棋盤追在師叔身後跑,三個月之後,師叔終於點頭道:“也罷,便和你下一局。”師叔的手指潔白如玉,纖細修長,敲在棋盤上的節奏都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律,他望著師叔的手指,微微疏神,手中的白子便落錯了地方。師叔的黑子順勢而上,將他殺得片甲不留,因勝得爽快,師叔的神色間頗歡喜,居然微微笑了,他不笑時像個冰雕雪塑似的雕像,這麼一笑,卻爭如盛飲流霞,醉偎瓊樹,叫人看了,無端地覺得有些沉醉起來。那時趙伯雍才驀然發覺,原來眼前這位師叔,是個比他小著好幾歲的少年。就是這麼一個冰冷又雅緻的少年,居然和楚歌很聊得來,發現這一點的趙伯雍很生氣。天色晚了,趙伯雍財大氣粗,帶著師叔和小師妹宿在江離城最豪華的陶然客棧,不料剛被滿臉殷勤的掌櫃領到上房時,就看到隔壁轉出一個青年書生,手持摺扇,見到三人,一臉驚喜難以盡掩,拱手笑道:“三位恩人,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又見面啦!這可真是天意。”那人長眉入鬢,面容俊美,一條紫帶環束腰間,更映襯出修長的身形,赫然便是更財大氣粗的楚歌公子。趙伯雍看到身邊的師叔對著楚歌,淡然一笑,這一笑讓他心裡的不悅更蹭蹭地往上冒了好幾層。半夜時分,一陣幽幽咽咽的簫聲傳來,驚醒了本來就尿急的趙伯雍,他解決掉尿急問題之後,便往簫聲所發之處躥去。月下吹簫的是個紫衣人,趙伯雍眼尖,看清了是迂腐書生楚歌。他奶奶的,這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他卻坐在客棧後院的石桌之旁,手握一支洞簫,十指跳動,低眉而吹。平心而論,他吹洞簫的本領當真是不錯,至少精通樂理的趙伯雍聽得在原地呆愣了半天,心裡頗有些讚歎,直到他師叔緩步從月色裡踱出來,他才醒過神,定睛一看,可不是他年少的師叔,全天下再沒他師叔伸手輕叩冰涼石桌,夜涼如水:“楚公子的簫聲雖蒼涼卻不悲切,其中更隱隱有王圖霸業之意,彷彿飛龍在天,巡視四方,藐睨眾生之情躍然而出。”楚歌眼神爍了爍,展眉一笑,他道:“霄衡是我知音人。”林悉發覺,作為一頭神獸,小狴太單純了,實在不能保護她,趙伯雍的三腳貓功夫,未必能比她強過幾分。唯一能保護她的霄衡,居然又不知道被那個楚歌拐到什麼地方去了。那時月至中天,客棧外傳來幽幽的洞簫聲,林悉還未睡著,她對音律一道一向缺乏天賦,也沒去看看是誰吹簫的興趣,見小狴渴了,便坐在桌子旁邊喂小狴喝水。小狴正喝得歡快,一大群擁著火把的人闖進林悉房間,不等她反應過來,刀槍齊上,都架在她脖子上。林悉深諳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舉起雙手道:“我投降!各位,不管劫財劫色,有話好商量。劫財呢,我隔壁有一位大財主楚歌;劫色呢,隔壁三人中,又以我師叔為美人兒中的翹楚,實在一副傾國的好容色。”聽隔壁動靜,趙伯雍也毫無反抗就投降了,被反剪著雙手,帶進林悉房裡來。但霄衡、楚歌二人卻不知去了何處,看樣子並沒有被抓住,林悉鬆了口氣,隨即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廢話,她倒想看看誰能把她師叔抓住?當先立著的似乎是個大有地位的人,一張臉生得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好便似一張裹滿了肉鬆的煎餅。林悉在太華山上對著師尊和師兄看得慣了,這些時日又緊跟著師叔走了一程,審美的挑剔程度在全天下也稱得上一絕,陡然間見到這麼一張臉,險些兒沒嚇暈過去。他持著火把打量兩人片刻,一臉悲憤之色:“兩個小賊膽大包天,竟敢暗殺江離城城主!”“暗殺城主?哪個城主啊?”林悉頭痛地撫了撫額,印象裡她就認得南曠微一個城主,最多加上一個日照城的少主慕漴,聞言不明所以,覺得這群人的蠻不講理,真是天下一絕,半晌,鄭重道:“你搞錯了罷?憑我這點功夫,能不能進你們城主府還是個問題……”趙伯雍更是叫了起來:“哎,我說這位老兄,暗殺城主的罪名,咱倆可擔當不起,你看我們倆誰像有那麼大本事的人,能夠不聲不響地解決掉你們家城主?”舉著火把的人冷笑一聲,道:“這些話,你們留著對長老們說去罷!”大喝:“馮裘桓!”一個黑衣勁裝的男子應聲而出,道:“在!”先前那人道:“拿下這兩人,交給長老們,讓各位長老和將軍定奪。”黑衣男子聲音毫無溫度:“是。”兩人焉肯束手就縛,一個眼神對視過後,趙伯雍猛然手一抖,掙脫束縛,順手搶了一柄長劍在手,林悉握緊了腰帶上繫著的龍角,小狴嗷嗚長嘯,身子弓起,處於備戰狀態。但他們剛剛備戰,鼻中忽然聞到一陣細細的幽香,直鑽入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