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仍帶著似嘲弄似憂鬱的微笑,聲音卻寂寞如雪:“否則,我先殺掉你所有的夫人和兒女,再殺在場的賓客,最後再服侍你上黃泉路,你要是不信,儘管試試。”林峙濃眉聚起又散,少年望著他的眼神仍是微笑,那神色既親近又自然,他想起曾聽過的江湖傳言,蕭君圭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決無反悔,且,殺人如麻,好比浩瀚的星河。他當然嚮往權勢,可是每個有權有勢的人都有一個通病,那便是極其地懼怕死亡。☆、林夢琊和長安的婚事安排在三日之後。那夜林夢琊從喜堂上歸來,腳步沉沉,走向長安的喜房。悠長的迴廊之上,他愣了一愣。他看到蕭君圭從長廊那畔緩步而來,月色太清亮,照在他身上卻朦朦朧朧,映得這個人似是透明的一般。待他走到近處,夢琊才看清他的臉。眉如墨畫,眼若點砂,少年時的蕭君圭有這樣絕俗的好相貌,令全天下的男子都自慚形穢,只是他的臉色太過蒼白,像把自己獻上祭壇的虔誠王子:“林公子,願你好好待長安,在下告辭了。”長安嫁給林夢琊一年,無所出。漸漸的流言四起,傳說長安是山中的妖魅,身懷秘術,以吸食男子精魂為生。就因為她是妖魅,所以成親一年,仍然不能生下林夢琊的孩子。長安來歷不明,又舉止頗帶山野風味,渾然不明白人世間的種種詭譎,一向是想笑便笑,欲怒便怒,早已引得林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心生不滿,只因畏懼林夢琊的偃術和那隻隨時隨地都跟著她的猛虎,都不敢對她稍有無禮。林夢琊也曾偶然聽到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那些不懷好意的揣測和詆譭在他清潔如蓮的心上一拂即過,未曾留下半分汙濁,他知長安是山鬼,不過是山中靈氣幻化的精靈,怎能為人類誕子?但有一日黃昏,他陪著長安到長廊下賞新開的雨鈴花。那時她一襲素衣,淺淡微笑,溫婉柔和,他幾乎要忘記初識她之時,她坐在猛虎之上,熱情又天真,充滿野性的魅惑。屋簷上滑落的雨珠兒滴答滴答地落在雨鈴花上,隨著那有條不紊的韻律,雨鈴花在風中忽開忽合,發出一陣陣銀鈴似的悅耳之聲,他聽見長安輕聲說道:“夢琊,要不然……咱們……咱們還是要一個孩子罷。”那時他尚不明白長安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這個決定,也不知她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因她執意如此,又聲稱為他生子並無害處,他方才藹然答允,在暮色裡輕輕撫過她及膝的秀髮。三個月之後,林府上下得到訊息,夫人長安有孕。然後,每日送到長安房裡的膳食比之前更精緻了十倍,且花樣百出,每一日都變著花樣來。林府上下又傳開了議論,六少爺對這位夫人太過嬌慣,一定是被她迷住了心竅。接下來的幾個月,長安都呆在府中,只在自己屋子和後園來往,閒暇時跟著府中的繡娘學習刺繡,想給未來的孩子留下一套足夠的小衣裳。時光寧靜漫長,在繡娘眼裡,這位初進府時桀驁不馴的姑娘,居然被慢慢暈染成柔和的模樣,一顰一笑,褪去了躁動的野性,被時光精心雕琢出溫婉來。再然後,長安在陳姨娘的後花園裡找到了自己從小養大的猛虎。她已有孕,按照大夫囑咐,不敢再和這從小到大的玩伴太過親近,找到猛虎的時候,她才想起已經有好些天沒見過它了。她心裡有些愧疚,對著伏在地上的猛虎笑盈盈叫一聲:“虎兒。”她以為它會如同從前一般,興高采烈地跳起來撲到她身邊,和她咆哮嬉戲,但一連叫了好幾聲,猛虎仍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才覺察出不對勁來,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去,抱起它看了看。那隻猛虎怒目圓睜,口吐白沫,已經死去多時,看跡象顯然是中了劇毒,它身畔零星躺著幾隻烤雞,一隻烤雞被咬了一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掰開一個聞了聞,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另一個李姨娘的丫鬟月蓮搖著扇子,款款走到木然坐在猛虎身邊的長安身邊,笑容裡帶著不屑和譏諷:“哎呀,這老虎死啦,真是死得好,省得它成天躥出來嚇人。”長安猛地抬起頭來,一向愛笑的月牙眼裡陡然射出逼人的寒光:“是你毒死了它?”月蓮被她目光中的冷意駭得一抖,隨即笑得花枝亂顫:“哎喲,夫人,您可別冤枉我,這是在陳姨娘的後花園裡被毒死的,可關著我什麼事兒呢?不過,這老虎被毒死了也好,誰叫它只聽夫人的話,對著別人總是一副兇霸霸的模樣,府裡的人誰見了不害怕?”那是讓一切變得無法挽回的開端。長安取下了在房中懸掛多時,不曾動過的龍角。山鬼有著極悠長的壽命,每當活過一百年之後,便會找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沉睡過去,在長久的夢境之中抹去前一百年所有的記憶,待得十年之後,又再次醒來,以重生的姿態面對新奇的天地人間,這樣生生世世,輪迴不絕。長安不記得她活了多少年,多少世。但這一世,她是長安,在神秘安寧的巫山裡,騎著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