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有渡劫之說,彼時她從無名老樹下悄然離去的時候,未必便知自己陷入了人生的有一日南曠微去給征戰勝歸的撫遠將軍道賀,回來已是兩更時分,正當初春時節,月光倒明亮。其時天地一片靜寂,經過何氏的雲樓時,卻傳來一陣幽幽的琴音。南曠微偏愛那月下景緻,遣散眾隨從,一人獨行,渾無在撫遠將軍府邸的醉意,抬頭向雲樓上一望,朗聲道:“月夜清寒,不知何人撫琴?”月下撫琴的正是望舒,她曾從左拂塵學過半月琴技,但左拂塵並不打算將她培養為一代名媛,只隨意教一教便罷了,因此她的琴藝並不如何拿得出手,此刻聽他話語裡彷彿有一絲讚歎之意,不禁一笑嫣然:“小女子貪愛今夜月色,隨手一彈,打擾城主清淨了。”他解頤而笑,眉如長劍出鞘:“何小姐倒是好興致。”她立在雲樓之上,托腮向他望去:“多謝城主誇獎,小女子實在慚愧得緊,不瞞城主說,小女子今夜能夠為城主撫琴,真是有幸。”他略微一怔,嗤的一笑:“既然知道慚愧,那你為何還指望能勾引得了我?琴技如此生疏,我府裡隨便找個小丫鬟,都彈得比你好上十倍。”男子冷笑著拂袖而去,留她怔在當地。林悉“唔”了一聲:“南城主,你那時說起話來,怎的這麼不留面子。”南曠微默然半晌,輕聲道:“那時我不知她便是贈我花燈的姑娘。”贈他花燈的少女一派孤冷,眼前女子卻笑成絢爛的牡丹,他身邊何嘗少了這等角色,見得慣了,對何氏的心思他心裡明鏡也似,那日不曉得怎麼,他憶起花燈前少女茫然無措的模樣,對眼前人平生一片厭煩。再次相見,已是一月之後。那一日是城主生辰,他滿二十五歲,大宴貴賓,何氏因納稅納得爽快,替雲中城的經濟很出了一把力,亦是筵上之客。滿座宴樂,觥籌交錯,絲竹之聲忽遠忽近,不絕於耳。南曠微獨坐在鑲滿玉石的寶座上,青石道兩旁鋪設案几,坐了兩排峨冠華服之人,俱是城內的王公貴族。何氏族長費盡心機,才給宴會安了個節目,那便是他們何家的大小姐將為在座諸人彈奏瑤琴,據聞這位小姐是個一等一的美人兒,在座的大多是男人,聞言都表示很有興趣。眾目睽睽之下她雙手抱琴,獨自走在那條青石鋪就的甬道上,忽然有了一種今生非人的錯覺。此時她已是何氏寄託了無限期望的小姐望舒,肩負豔驚四座,尤其要豔驚城主的重任。換上他人的容貌,改變自己的身份,背叛令她畏懼的主人,只為博得那人一個矚目的眼神,她從不知自己竟會卑微至此。她在玉石案前款款坐下,彈罷一曲的時候,已知自己成功了一半,那些世家王孫,沒一人不是眼光久久凝注在她身上。只是那隔花初見的男子,默然坐在高座之上,以手支頤,面上沒什麼表情,注視面前杯中酒的時刻,似乎比觀望她的時間更長。她咬了咬貝齒,站起的時候尚不忘千金小姐的儀態,笑色得體:“城主,不知您覺得我的琴彈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