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告訴她,他手裡的兵馬已經從八千變成了八十萬。他想告訴她,他殺了很多人。他想告訴她,他幾次差點死在戰場上,可是他不能死在戰場上,無論如何也要留著一口氣回來見一見她。憑著這一口氣,支撐著他一次又一次活下來。他想告訴她,他懂什麼是戰爭了。他想告訴她,她給他的藥很有用,如今他臉上的疤痕竟然真的不見了,可是他仍舊戴著面具。因為他懷念她彎下腰來,手指親暱地叩響他臉上的面具,誇他棒。·房間中,倪胭發出饜足的低音伏在雪無的胸膛。雪無修長乾淨的手指卷著她的長髮,說:“貧僧居然從未喊過你的名字。你叫李煙兒,煙兒。”倪胭想了想,搖頭:“不,我叫厭。沒有姓,單名一個厭字。厭,令人厭惡的存在。”雪無沉思了片刻,說道:“應當是永不厭。”倪胭笑著從他身上起來,她起身下床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外面真的變天了。和尚,我要走了。”她站在床旁,回頭望著雪無。雪無干淨的眼眸縮了一下。他問:“可還會再見?”“我有我的事情要做,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我們躲在這裡快活了一個月,也到了各回各位的時候了。”雪無沉默地望著她。一種不捨的情緒慢慢在他心頭蔓延。倪胭穿好衣服,俯下身來吻了吻他頭上的受戒,溫柔地說:“雪無,你不屬於這三千紅塵。也不應該留在一個女人的身邊。你的佛,你的蒼生在等著你。”倪胭將柔軟的長髮挽了起來,插上點翠的碧玉簪子,回頭再望他一眼,推門出去。又下雪了。倪胭走入雪中,朝著駱孟走去。她將手搭在駱孟的肩上,笑著說:“回來了?”駱孟一驚,急忙抹了把臉,慌忙轉身站起來,低著頭,訥訥地應了一聲:“嗯啊。”倪胭摘下他臉上的面具,望著駱孟俊朗的五官,滿意地點點頭。這下可是順眼多了。“果然好了呢。”其實她可以在瞬間消除掉他臉上的疤痕,可是這裡畢竟是凡間,她便沒有那麼做,只是讓藥效變輕,讓他臉上的疤痕逐漸消掉。其實駱孟的長相的確不錯,屬於很俊朗的型別。大概段敬儀當初也是為了生出來的孩子好看,才從侍衛裡挑出相貌出眾的。倪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的駱孟。以前駱孟太過畏首畏尾,性子有些讓倪胭不喜。如今他換上戎裝,而且經歷了戰場的打磨,這個大男孩終於變成男人了。倪胭抬手撫過他身上的鎧甲,含笑開口:“這樣穿好看多了,又威風又俊朗。”駱孟仍舊低著頭,悶聲應著:“以後一直穿著!”倪胭輕笑了一聲,歪著頭瞧他,打趣:“你訓兵的時候也這樣低著頭的嗎?”駱孟愣了一下,慢慢抬頭正眼望她。“想我了嗎?”倪胭問。駱孟點頭。他先是緩慢地點頭,緊接著又重重再點頭。倪胭笑,笑得風華璀然。她望著他,張開雙臂,冬日的風吹拂著她寬大的紅衣袖口,綾羅裳也跟著向後吹拂,整個人像要飛起來一樣。駱孟扯開嘴角,露出乾淨的牙齒,彎下腰來,用力抱住倪胭。倪胭的手臂環過他寬大的腰身,輕輕拍著他的背,哄著他。雪越下越大了。倪胭下巴抵在駱孟的肩窩,望向門口的方向。雪無站在門口,一身乾淨的僧衣。隔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兩個人遙遙相望。雪無雙手合十,慢慢合上眼,朝著倪胭虔誠地作了一揖。倪胭微微點頭,眼尾嘴角帶著溫柔的笑。· 聖僧與妖花魁〖13〗宮中。段敬儀握著銘李的手, 手把手教他寫字。他一回頭,瞧唯煙握著毛筆發呆, 他便放開銘李,讓他自己寫字,朝唯煙走去。唯煙吐吐小舌頭,規規矩矩地站起來, 小聲說:“父皇,是我偷懶啦。我再也不敢啦。不過……父皇這麼疼我是不會怪我的對不對?對不對嘛?”段敬儀有些恍惚。他是和李煙兒自小一起長大的,雖然過去了這麼多年,可他仍舊記得李煙兒小時候的一顰一笑。唯煙和她母親長得實在是太像了……“父皇, 你怎麼啦?”唯煙好奇地眨著眼睛,父皇怎麼又發呆了?“啊, 沒事。”段敬儀收回思緒, 寵溺地望著唯煙, “唯煙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歇一歇, 不急著寫字。”唯煙開心起來:“父皇,那我能出去玩嗎?我想和小豆子、小春子玩跳繩!”“去吧。”唯煙歡歡喜喜地放下筆跑出去玩。銘李眼饞地望著姐姐的背影。他也想出去玩……可是父皇說要他好好讀書, 將來做一個好皇帝……雖然他並不想做皇帝。段敬儀站在簷下, 望著跳繩的唯煙思緒飄得很遠很遠。他的煙兒小時候也喜歡跳繩, 可是身邊的嬤嬤不許她蹦蹦跳跳, 要求她一言一行符合大家閨秀的作風。她有時候會跟他抱怨,抱怨不能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個時候,他答應她將來給她最好的一切,讓她肆意生活。可是後來啊……他與她之間的感情怎麼就變得如此滿目瘡痍?“父皇, 你看我跳的多好!”唯煙使勁兒揮手。段敬儀笑著點頭,誇:“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