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試想過無數次此境下面對母親的情況,他本以為自己準備已足,但此時他緊張得不敢回話,嚥了好幾口口水才直面她的眼睛,朝她侷促地點了下頭。他想為自己解釋,但一開口,只道了一個字:“我……”他說不出話來了。但這時候他母親沒有隻管他,隨即朝太子道:“董先生跟我說過,你是一個有決心毅力的人,擁有正直仁義的可貴品質,我以為,這些年裡你已經做好了準備。”因為董之恆的判斷,德王府給太子送過很多書,世子從她這裡受到的教育,太子一樣沒少。“是的,恭已做好了準備,”相比世子的侷促不安,太子恭恭敬敬,回過神來的他冷靜自持,絲毫不見慌亂,“就因做好了準備,把事情想得一清二楚,方才請皇叔祖爺爺把皇叔祖奶奶請過來。”“不當皇帝,那你想做什麼?”宋小五問。德王因她的話看向了她。宋小五不為所動,看著太子。“恭擅機弩兵械,”太子起身,快步去他的桌前拿來準備好的圖紙和新弩,雙手奉於德王面前,“這是恭所制。”他朝皇叔祖奶奶又道:“恭之前還與叔公獻過魚鱗刀,也是恭親手所制,從精鐵的提練到打製,無一不是恭所為。”宋小五朝德王望去,得了德王的點頭。德王點頭,但又搖頭,他對太子搖頭道,“你擅長兵械,就更應該當這個皇帝,兵武乃國之重器,過幾月我把我手裡的兵權全部交予你,等你心裡穩了,你自然會懂得怎麼當這個皇帝,你現在失母又失父,哀傷受至,一時糊塗我懂得,周承越逾,我回去自會罰他,等會我們一出了這個門,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可恭已想好了,”周恭掀袍,直直跪下,望著德王的眼裡一片水光,他的淚眼悽愴悲慼,卻又是無比地明亮赤誠,“叔爺爺,恭也想向您一樣地活一輩子,有事可做有事可為,心裡有人身邊有人,您就成全我罷。”“誰告訴你當皇帝就不能有這些了?”德王臉色劇變,一腳踹向了世子,“讓你陪你侄兒了你就是這樣陪的?”世子生生捱了這腳,低頭不語。宋小五皺眉,拉了世子過來,離德王遠了點。“王妃。”德王臉色非常難看。“太子的想法最重要,”宋小五對上他,“不是世子的。”“可……”“世子是我們所教,我們既然教了他家國天下,就要接受他心中藏有家國天下,難道這不對?”宋小五說罷,沒跟德王對峙,轉頭跟太子道:“你也有人教了你家國天下,你是太子,享受了當太子的尊貴,你有當君主的潛質,先不說你的放棄是一種浪費,你覺得當你年紀漸長了你不會後悔?你要知道,你的抱負需要很大的權力才能完成,你現在的放棄,可能就是放棄了你的一切。你不要覺得世子乃你叔公之子,定會待你不薄,這些年想必你看得已夠多了,足夠明白人心的不可靠。當君王辛苦,當個平常人,也不會有多容易,你以為你叔公的日子很容易得到?是你不當君王就能得到的?”太子慢慢道:“如恭學不來叔公,想來這君王也當不好罷。”說到此,他笑了笑,垂眼看著地下,自嘲道:“恭這小半生,從未說服過誰,沒有人聽進過恭的話,也沒有人敬重恭的想法,叔奶奶覺得恭年紀小,所說的話不過是孩子話,恭懂,恭明白,如此,那恭還是當恭罷,下次時機到了,我會再來請求叔公公叔奶奶的……”太子朝他們磕頭,再抬起臉來,沒有表情的臉上已掛了一行淚。沒有人給他一個未來,那他就給自己爭一個未來,只是他再明白心裡還是免不了疼痛,叔爺爺再是疼愛他,也只是想讓他當一個好太子、好帝王,而不是當一個為自己好好而活的人。“你……”德王火大,他拉著太子的手臂,眯著眼沉聲道:“你這話,敢在你母后面前說嗎?”他可知他的母后為了他,付出犧牲了什麼嗎?“恭敢。”“你不敢,你知道她為你付出了什麼嗎?她為了你連死都要算好時辰!”“是啊,我知道,恭兒知道,”太子抬起臉,閉眼無聲抽泣,“就是因為知曉,周恭才想帶著弟弟開心如意地活下去,替她的那一份一併活下來,我不想當皇帝,不想讓我的妻子當皇后,不想讓我的孩子當太子禮王,周恭慚愧,日夜惶惶不可終日,就是因為這個想法在我心中已落地生根不可退卻。叔公,我的心裡只有小家,沒有天下,愧為太子啊!”最後一句,太子哀嚎出聲。他怕了,怕了當帝王,怕了沒有親人、每日都在斗的日子。“你,你怎生這般糊塗,沒出息!”德王埋怨他,痛斥他,但卻彎腰,抱住了緊緊揪著腿邊袍子的太子的肩膀,在他頭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後道,“你叔奶奶說的對,你只是不知道當皇帝的好處,等你知道了……”“叔爺爺。”太子一聲“叔爺爺”,叫停了德王的話,德王徵住,聽著太子的哭泣聲,他亦紅了眼睛,半晌後,他嘆道:“再等等看,再過一兩年,行嗎?”“是!是!謝您了!謝您